金銮钟余音未绝,养心殿朱门豁然洞开。苏培盛端着金漆托盘,月白履碾过满地杜鹃残瓣,惊得年世兰鬓边东珠乱颤。
“贵妃娘娘留步!”小太监匍匐在玉阶前,“皇上口谕,召六阿哥与八阿哥去乾清宫。”
年世兰指节倏地收紧绢帕,银线并蒂莲硌进掌心。
景漓按住福惠乱抓的小手,指尖掠过他腕间珊瑚串:“公公稍候,八弟鞋尖沾了晨露。”
乾清宫暖阁浮着龙涎香,弘时正誊抄《论语》,砚旁青花盏积着半盏冷茶。皇帝朱笔悬在“克己复礼”四字上方,墨汁晕开雪浪纸。
“弘昼,说说‘子见南子’。”帝王嗓音混着沉香飘来。
景漓抱紧扑腾的福惠,口涎滴在蟒袍前襟:“南子虽惑主,未乱朝纲,恰似杨妃……”
“放肆!”翡翠扳指叩响檀木案,“朕昨日命弘历背《长恨歌》,你倒先说起唐明皇。”
西窗忽有人影晃动,绿头牌泛着冷光。宜修银丝旗装掠过青砖,金钿子压不住鬓角细纹:“年家二姑娘琵琶能引百鸟。”
福惠突然咯咯直笑,胖手乱指窗外海棠:“花!糖!”
皇帝搁下朱笔,摩挲御案上羊脂玉镇纸:“弘历生辰在谷雨,弘昼在立夏?”
瑞妃未答,苏培盛已呈上鎏金托盘,六枚玉牌泛着温润光泽。年世兰瞥见“年婉柔”三字,指甲掐进凤仙花汁里。
“皇上,”宜修拨开绿头牌,“沈眉庄祖父是顺天府尹,父亲在大理寺……”
福惠突然抓起狼毫,在景漓袖口抹开墨痕。瑞妃慌忙去擦,皇帝冷笑:“耿氏连皇子衣衫都拾掇不好。”
蝉鸣骤然刺耳,景漓盯着袖口墨渍,恍惚见昨夜养心殿烛火下,“年”字被朱笔重重勾起。福惠揪住他荷包,金线流苏缠住翡翠长命锁。
“六阿哥猜猜,”皇帝踱步,“若年家女入宫,该赐何封号?”
福惠奶嗝混着墨香钻进鼻腔。景漓望着西窗日头,想起去年生辰,额娘塞的杏仁酪。
“回皇阿玛,”他听见自己清亮的嗓音,“西府海棠开得正好,不如……”
乾清宫门轰然洞开。月白旗装少女抱琵琶立于光影,步摇明珠簌簌。她膝行至案前,景漓见她绣鞋沾着海棠花瓣。
“臣女甄嬛,给皇上请安。”少女声音如浸泉玉石。
福惠挣扎要够琵琶,年世兰猛攥孩子脚踝银铃。皇帝翡翠扳指叩响“年婉柔”玉牌:“听说你嫡姐骑射是你教的?”
甄嬛抬头,目光扫过墨渍:“回皇上,家姐更擅绣活,臣女粗通……”
话音未落,年世兰翡翠镯撞上茶盏,冰裂纹盏底映出她煞白的脸——皇帝翻转玉牌,背面朱砂小楷:赐婚六阿哥。
蝉鸣骤停,瑞妃绢帕落地。景漓盯着朱砂痕迹,喉间泛起奶酥糖甜腻,却听福惠脆生生喊:“糖!要糖!”
年世兰突然抓起玛瑙镇纸砸向青砖,鎏金怀表链滚落,西洋镜映出皇帝眉间寒意。甄嬛琵琶弦就在这时崩断,余音震得蝉翼纱簌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