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宫城东偏殿外的雾气尚未散尽,檐角铜铃在微风中轻响,似有若无地敲打着人心。
苏瓷立于廊下,手中账册已合上,指尖却仍压着那页墨迹未干的记录。她眸光沉静,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
“柳元济今晨已被拘入明镜署大牢。”谢北溟快步走来,低声禀报,“他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奉命行事,所有药方皆由内侍监递出,签字画押之人用的是御前印信副章。”
“副章?”董如双皱眉,“那不是只有贴身掌事太监才能动用的东西?”
苏渝倚在柱边,嘴里又含了颗香丸,懒洋洋道:“所以我说,鱼钩早就埋好了。他们不怕我们查到柳元济,就怕我们顺藤摸不到瓜——可偏偏,这根藤太长,缠到了龙椅边上。”
裴昭负手而立,目光落在东偏殿紧闭的朱门之上:“今日陛下尚未临朝,东殿一向是陈公公当值。此人执掌御药房已有十二年,从先帝时便侍奉左右,素以谨慎著称。”
“越是谨慎的人,越懂得如何藏污纳垢。”苏瓷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霜,“昨夜那批安神汤中的迷心散前药,剂量极轻,长期服用才会致人衰竭。孙衡暴卒前三个月,每月初七都由第七坊送药至东偏殿,交接簿上有陈延松的私印。”
“陈延松就是陈公公?”谢北溟问。
“正是。”苏渝弹了弹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而且有趣的是,这位老大人每逢初七都会亲自去尚药局取药,说是为圣上亲验药性。可据我翻阅御医轮值录,那几日陛下根本未曾服药。”
董如双倒吸一口凉气:“他是假传圣意!”
“不止。”苏瓷抬眸望向天际渐亮的启明星,“三年来共二十三位大臣暴卒,皆有长期服用特制宁神饮的记录。这些人死前多被奏报精神恍惚、言语错乱,看似久病耗损,实则是心智被逐步侵蚀。而他们生前所上的折子,无一例外都触犯了同一个利益集团——盐铁专营权。”
裴昭眼神一凛:“你是说……有人借毒药清除异己,操控朝政?”
“幕后之人未必只为权。”苏渝忽然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迷心散不仅能毁人神智,若控制得当,还可短暂影响判断,让人在关键时刻做出错误抉择。比如——”他顿了顿,语气轻佻却锋利,“某位户部尚书曾在一次廷议中突然支持废除东南茶税,三天后便开始频繁梦呓,半月后暴毙。”
“那是改变国策的关键一票。”裴昭沉声道。
苏瓷缓缓将账册收入袖中:“我要见陈延松。”
“现在?”谢北溟吃惊。
“就在他交完早药、回殿更衣的路上。”她转身,月白衣袍拂过青石阶,“他会经过钟鼓巷,那里没有守卫,也没有耳目。”
众人对视一眼,迅速分头行动。
半个时辰后,钟鼓巷薄雾弥漫。
陈延松果然如期而至,捧着一个紫檀药匣缓步前行,神色肃穆如常。可当他踏入巷中第三块石板时,脚步微微一顿——前方,苏瓷静静站着,身后是沉默伫立的裴昭与苏渝。
“苏少署?”陈公公眉头微皱,“此地非公务之所,还请回避。”
“陈公公辛苦了。”苏瓷不退反进,“每日亲自送药,连太医院院判都不敢如此勤勉。”
“职责所在。”
“那你可知,你送去的不只是药,还有杀人的刀?”
老太监瞳孔微缩,但面上依旧平静:“老奴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不信你不知情。”苏瓷淡淡道,“你只是不愿背锅。真正下令换药的,是能随时面圣、又能调动御前印信的人。而你,不过是执行者之一。”
陈延松沉默片刻,忽而叹道:“有些事,知道太多反而活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