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白那次在训练馆门口的话,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露水之缘”、“聚得快散得也快”、“她真正的生活在韩国”…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刺在樊振东最不愿面对的现实上。
他不是不明白。初墨医生身上那种难以言喻的光彩,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的从容与底气,甚至她随口就能许诺“实现任何愿望”的笃定,都清晰地划出了一道无形的界限。她是误入体育王国的人鱼公主,终将回到属于她的深海。而他,他的王国只有那方寸球台,他的战场在奥运赛场、在世锦赛馆。
理智告诉他,初白是对的。趁早抽身,对谁都好。尤其是对他自己。奥运在即,容不得半点分心。
于是,樊振东开始了笨拙的“远离”计划。
他刻意避开了医务室那条路,哪怕只是去隔壁训练馆,也宁愿绕远。在食堂远远看见初墨的身影,他会下意识地端着餐盘拐向最远的角落。甚至当队友们聊天偶尔提到“初墨医生”时,他也只是沉默地听着,不再像以前那样,目光会不自觉地亮起来,带着点隐秘的期待。
他以为自己做得很好。把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精力、更多的“想”都狠狠砸进训练里。汗水模糊视线时,心跳快得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时,似乎就能暂时忘记那双清冷的丹凤眼,忘记背上那真实的重量和发间淡淡的香气,忘记口袋里那张带着唇印、仿佛时刻在发烫的便签。
然而,感情这种东西,从来不是理智能完全掌控的巨兽,尤其对一个二十出头、骨子里刻满了“拼搏”和“不服输”的顶尖运动员而言。放弃?这个词在他的人生字典里,比“认输”还要陌生。
这天下午,力量训练结束,樊振东浑身酸痛,只想快点回宿舍冲个澡。抄近路经过医务楼后面的小花园,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眼神也刻意避开那扇熟悉的窗户。
可偏偏,就在那棵枝叶繁茂的紫藤花架下,他看到了那个想躲又躲不开的身影。
初墨站在那里,正和汪顺说着什么。她今天没穿白大褂,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长发随意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夕阳的金辉穿过紫藤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柔和了她平时略显清冷的神情。汪顺靠得很近,脸上带着明朗又期待的笑容,正专注地看着她。
樊振东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血液似乎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凉地退去。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汪顺的嘴一张一合,神情热切,而初墨微微侧着头,似乎在认真倾听。
“…留下来吧,初墨,再待一年?”汪顺的声音随着风隐约飘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不加掩饰的直球,“医疗队很需要你这样的记录员,而且…我也想你能留下来。”
樊振东的心猛地一沉,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运动包的带子。又是这样… 又是这种不加掩饰的好感。他几乎能想象汪顺此刻的心情,就像几天前的自己。
初墨轻轻摇了摇头,唇角似乎带着一丝礼貌的、却疏离的笑意。她说了句什么,声音很轻,但樊振东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句:“汪顺,东京奥运会加油。”
拒绝。这是变相的拒绝。樊振东心里那点莫名的紧绷感还没来得及松下去,就听到汪顺紧接着又急切地说:
“那…奥运会!你会随医疗队去东京吗?队里应该有名额的!如果你能去…”
初墨沉默了片刻。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的目光似乎飘向了远处训练馆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樊振东的心也随着她的沉默提到了嗓子眼。
“嗯…”终于,她轻轻点了点头,“我会申请随队去东京。”
汪顺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惊喜:“太好了!那…”
初墨似乎打断了他,又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拍了拍汪顺的手臂,转身朝着医务楼走去。汪顺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久久未散。
直到初墨的身影消失在门内,樊振东才像被解除了定身咒,僵硬地挪动脚步。他低着头,快步走过紫藤花架,像逃离什么洪水猛兽。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酸涩感在胸腔里翻腾。他明明听到了她对汪顺的拒绝,可为什么…为什么她同意去东京?是为了工作?还是因为…汪顺的请求?
理智告诉他,初墨作为药品记录员,就算随队去奥运会是职责所在,合情合理。可情感上,那个画面汪顺靠近她时热切的眼神,她点头答应时汪顺巨大的喜悦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了他心里。
他踢飞了路边一颗无辜的小石子,石子滚出老远,发出沉闷的响声。
樊振东放弃?
他低声对自己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和浓浓的不甘,
樊振东樊振东,你什么时候学会放弃了?
是啊,放弃?他的人生里就没有“放弃”这个词!从小练球,多少次被教练骂哭,多少次累到想躺下再也不起来,多少次在关键比赛落后时濒临崩溃…他哪一次放弃了?他只会咬紧牙关,把球拍攥得更紧,把每一分都当成赛点去拼!拼到对手崩溃,拼到胜利属于自己!
感情…为什么就要放弃?就因为初白说“不可能”?就因为她是“国际巨星”,他是“国乒主力”?就因为奥运后她会离开?
樊振东我不!
一个清晰而倔强的声音在他心底炸响,像点燃了沉寂已久的火种。
初墨什么都不用做。她只需要站在那里,在夕阳下,在紫藤花旁,甚至只是穿着白大褂在医务室清点药品的一个侧影…就足以让他之前所有刻意的“远离”土崩瓦解。
汪顺可以表白,可以请求她留下,可以邀请她去东京…他樊振东凭什么就要退缩?就因为觉得“不可能”?就因为害怕失败?这简直违背了他骨子里最核心的信念!
他猛地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傍晚微凉的空气,眼神里那些迷茫、酸涩和犹豫被一种熟悉的、锐利的光芒取代。那是他在赛场上面对强敌、面对逆境时才会有的眼神——专注,坚定,带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和志在必得的决心。
樊振东金牌我要拿
他对着空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樊振东初墨…我也要追。
露水之缘?那他就把这露水,变成浇灌他心意的甘霖!
平行线?那他就偏要在这短暂的交汇点,凿出一条通往她世界的路!
初白说不可能?他偏要试试!不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不拼尽全力去争取,怎么对得起自己这颗怦然心动、无法抑制的心?
他伸手,隔着运动服,按在了左胸口内袋的位置。那里,那张带着樱花粉唇印的便签,正安静地贴着皮肤,仿佛重新变得滚烫起来。
那是他的“愿望券”。现在,他好像有点知道,想用它来兑换什么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