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把这些都瞒着我……”一身红衣极尽妍媚娇柔的女子立于高台之上神情凄楚,“他还是不信我。”
“圣女莫急,老婆子将李莲花抓来一番盘问便知。”
“别急,不要打草惊蛇。”角丽谯将手指放在身前,一举一动都惑人心神,眼波几个流转间笑意盈盈,“下月初七肖紫衿和乔婉娩四顾门大婚,当年李相夷爱乔美人至深,如今他若是活着,便不会不去,不妨从乔婉娩这边下手试探一番……”
喜宴马上便要开始,乔婉娩将侍女都安排去外间登记礼册准备宴席,自己用胭脂纸染好唇色,抬眼看着镜中人。
与往日极素净的打扮不同,今日她乌发如云全部梳起盘成髻,发间戴上金冠,两边都插着嵌有红宝石的金丝流苏步摇,金丝双层广袖嫁衣上用金线绣出莲花的纹样,深红凤凰腰封下的裙摆上是金线勾勒出的一对孔雀。
相夷迟迟不回来,其实便是答案了,本以为此生不会穿上这身裙裳,但乔婉娩不欠任何人的情谊,若是此生无法如愿,便只做偿还吧,偿还紫衿一往情深。
总算是他们四人中,也有一人得了圆满。
如此便好。
“乔姐姐,乔姐姐……”
门外清脆乖软的声音传来,大约是小慵来了,乔婉娩忙起身打算去开门,一滴泪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落在手背上,她仿佛被定在原地再难动作,原来就算是到了这一步,下定了决心,心里也会不好受。
这个模样自是不适合见客,乔婉娩向门口侍女摇了摇头后坐在铜镜前仔细遮掉痕迹。
“苏小姐,姑娘还未梳妆完成,马上宴席要开始了恐怕……”
苏小慵马上懂了她的意思,将带来的礼物放在侍女手中,朝着房内笑着说道:“今日乔姐姐大婚,小慵祝乔姐姐和肖大侠白头到老,恩爱两不疑!”
“小慵,多谢,我现在不方便见客,等宴席过后我来寻你。”
“好,乔姐姐便快些准备吧,我和李大哥去前面等你。”
乔婉娩拿着胭脂的手一顿,他竟也来了……
李莲花很难说清自己现在的感受,像是有一块石头压在心脏上,而心脏马上负荷不了要爆裂开去,绵延的痛意蔓延到全身,他咳了一声,酸涩的喉咙总算能正常发声,将手中细心包好的礼物放到侍女手中,“相知相守难得,恭喜乔姑娘了。”
“多谢李先生。”
房间里久久没有回应,久到苏小慵怀疑里面的人是不是出事了才听到乔婉娩的声音响起,但不知是不是她听错了,她从那极短的一句话中听到了哽咽的声音。
等门外两人离开后,乔婉娩才将盖头缓缓盖上,等着已定的吉时。
“你是什么人?”
吉时还未到,门外小慵的声音蓦地响起,乔婉娩听到外面传来打斗的声音,扯下盖头飞快将房中侍奉的侍女塞进衣柜向她做了噤声的动作。
拿起碧落剑打开房门时正看见小慵倒在地上,她面前立着一个一身红衣的女子,乔婉娩扔出剑柄挡开对方的匕首,“你是谁?”
对面人微扬红唇,抬手拿下面具,面具下的脸便是乔婉娩也愣了一瞬,是极具蛊惑性的美,似乎只要是她现在提出的要求,便没有人能拒绝,她极美的眼睛望着乔婉娩,眼里似生来便带着笑意,“江湖提及美人,必要把你我并列,那你说说,咱们谁更美?”
便是她不说,乔婉娩也大约猜出面前人的身份,能有此等绝色姿容的,只有那一个人——角丽谯。
“你就是要和我说这些?”
乔婉娩扫过一旁昏倒的几人,眼神冷下来。
角丽谯笑起来;“自然不是。我是来告诉你,李相夷为何不回来,因为十年前东海一战他便中了碧茶之毒,即便是回得来,也是武功尽失,活不了多久了……”
东海一战前相夷只与他们这些心腹之人相处过,大家皆是生死之交,如何会害相夷?反观角丽谯,金鸳盟的圣女所说之话又有几分可信,若是凭借一句话去怀疑多年故友,才是让人心寒,她条件反射般否认道,“不可能。”
“乔女侠,你便这么相信四顾门旧人,可惜啊……你的心意终归错付了。当年碧茶之毒,是我亲手给了云院主,我手下的人亲眼看着李相夷喝下了那杯带毒的茶水……”角丽谯走上前来拨开剑尖,笑的越发柔媚,“这件事三位院主和肖紫衿都知晓,不过只有你不知罢了,你从不觉得奇怪吗,云彼丘为何十年自困于百川院……哈哈哈哈哈因为他害了李相夷啊,为了一个金鸳盟圣女,对自己的门主下了手……”
角丽谯看着她脸色苍白木然愣在原地,走到她身侧:“乔女侠,十年来你身边的人都心知肚明李相夷的死是必然,便只有你真的相信李相夷还会活着回来罢了。”
她将匕首送进鞘中往院外走去,乔婉娩只听得她的声音传来,“什么中原武林的希望,不过是个还不如普通人的可怜虫,李相夷他所在意之人无一人在意他……”
乔婉娩瞳孔猛地放大,手中剑已有些拿不稳,相夷十年不归,无论如何也不愿与自己相认,他身体不好溅在她鞋靴上的血……
碧茶之毒是天下最恶毒的散功药物,不仅会让人失去功力,而且药物伤脑,直至最后癫狂而死,乔婉娩曾听人提起过,此毒还未找到彻底的解药,只有扬州慢或无了大师的梵术金针可以压制。
对,无了大师或许知道的。
乔婉娩不知角丽谯告诉她这件事的目的,但眼下要紧的是确认她的话是真是假,乔婉娩扯下头上沉重的金冠和发钗步摇,慌乱中将一绺头发一同扯下,她却像是什么都未曾感受到,脱掉嫁衣外袍跑到倒下的几人身边,探过脉搏几人都还活着但唇色发紫,是中毒之兆。
相夷的事须得马上确认,但几人也不能就留在这里不管,乔婉娩想起什么,回屋拿了药盒,将藏在衣柜中的侍女也带出来:“阿月,去找紫……去找关河梦关神医,请他来此处查看几人伤势。”
侍女看着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几人,颤巍着拉住她的袖子,“姑娘,你要去哪儿?”
“阿月,我遇到了急事需要去一趟普渡寺,这边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说罢拿起碧落剑翻身上马,从离得最近的侧门离开一路向清源山的方向而去。
清源山离慕娩山庄并不远,乔婉娩骑马两个时辰便到了清源山下,她踉跄下马往山上奔去,自得了喘症后自己便担心给人添麻烦,缩短了练武的时间,担心练武会加剧喘症,也很少如今日一般焦急惶惶过。
“无了方丈,阿娩有事想要问您……”
她敲响无了方丈的门后,里面诵经的声音很快停了,乔婉娩听到无了大师叹了口气:“乔施主,你还是来了,进来吧。”
相夷和方丈,果然有很重要的事情瞒着她。
匆忙赶来气息不匀,喘症已是有些发作的前兆,但推门时乔婉娩还是几乎屏住了呼吸,真相,会是什么?
她没有坐,只是慌忙走到无了大师面前,“大师,我已知道李先生便是相夷,他十年不归,是否是因为……无法回来?”
“李施主中了碧茶之毒,当年东海一战结束近一年后他来到老衲这里,但和尚我只能延他十年寿数,我曾劝他回到四顾门召集旧友一同寻找解毒之法,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答应,让老衲将他的事保密,这一过就是十年……”
原来,她当年看到的人确实是他,相夷他九死一生回到四顾门,却发现人心已散,昔日兄弟责怪他争强好胜一意孤行,还有……她当年的那封诀别信。
乔婉娩怔怔看着无了方丈,眼泪无声无息从眼眶落下,她没有哭,此刻也什么都感觉不到,但眼泪确实滑落在地上,“相夷他……还剩多长时间?”
无了大师重叹口气,不忍心再看下去,“已是不足一年了。”
乔婉娩眼光变得死寂,很快胸口处传来剧痛难以呼吸,喘症到底还是发作了,不过也无事,活的再痛苦,起码也还活着。
她从药盒里摸出一枚药丸塞进嘴里,往外走去。
“乔施主,这十年来李施主已是放下,连当年为他下碧茶之毒的云彼丘,他也不再怪罪了……”
只这一句,乔婉娩便如坠冰窖,角丽谯说的,都是真的。
若是连无了大师都知道此事,其他三位院主和紫衿便不会不清楚,在她忙于寻找相夷的时候,那些人的眼神明明是有事隐瞒,可她居然从未发现过。
还有紫衿,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十年间一次一次看着她离开去寻相夷,他说他信相夷还活着,她便信了他的话,由着他一步一步接近自己,如今自己还想放弃相夷,将一生都托付于他,还他一场圆满。
相夷将他们视为知己、视为亲人,可是每个人都在隐瞒相夷的苦痛,竟真的无一人全心全意期盼他活着回来。
乔婉娩抬起头,面前正对的是那句禅语: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
李莲花是个好名字,相夷,我承认,如今的你,确实过得很好,起码你身边之人皆是真心待你。
“可是方丈……我放不下,我真的放不下。”
乔婉娩声音低哑,在门口处短暂的停了几息后掀起垂帘走出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