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门主上线+三寻
*即便是自己痛苦也没有忘记过帮助别人,她是真正的女侠,在找寻中自渡。
第七章 几千重
“恭贺肖大侠与乔姑娘喜结连理。”
身着碧色衣衫的青年起身,端起酒杯和来人碰了碰后仰头一饮而尽。
“感谢李神医来参加我和婉娩的喜宴,也要感谢你,带来了相夷身故的确凿消息……”肖紫衿端着手中的酒杯,半是感慨半是醉意道,“我呢也是很庆幸……”
李莲花冲众人微微一笑,半垂下头看不清眼里的神色。
方多病闻言再按捺不住,“肖大侠,你这话有失坦荡了吧,什么叫庆幸,若李相夷能够活着回来,你又当如何啊?”
肖紫衿慢慢收了笑,酒意也醒了几分,若是李相夷回来,婉娩自是不会与自己成亲。
“肖大侠,就算李相夷现在回来,乔女侠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你须得相信她。”
李莲花拿着酒杯微笑着打破僵硬的气氛。
“关神医,我家姑娘叫我来寻您去梅苑,苏小姐和几位侍卫都中毒昏迷了……”
一个面容清秀的侍女突然闯了进来,环顾四周后直直奔向关河梦桌前。
“阿月?婉娩呢,婉娩怎么样?”
肖紫衿急忙放下手中的酒壶焦急问道。
“姑娘无事,是金鸳盟的人来了,姑娘让我藏在柜中,和外面的人说了几句话后那些人就走了,姑娘叫我来寻关神医,说她有急事须得马上去普渡寺便离开了……”
周围的人自是听见了阿月的话,纷纷四下交谈今日的喜事怕是要作罢了,乔女侠在喜宴前离开这门婚事恐怕有变。
肖紫衿心中烦乱,担心乔婉娩出事脸色极为难看,“普渡寺?婉娩去那里做什么?”
阿月被他突然扬声吓了一跳,喏喏开口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小姐将我藏在柜中,我听不清她和外面的人说了什么……”
果真是金鸳盟的人,这种行事作风不像笛飞声,只能是她了。
李莲花沉下眉目,转身趁着几人还在说话间走了出去,方多病一直注意着李莲花的动向,李莲花有意隐于人群后时他便也反应过来,拍了拍身旁小姨的肩小声道;“小姨,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啊。”
“哎,你……”何晓凤看着方多病从人群中穿梭的身影,恨恨跺了下脚,“方小宝,你看下次我怎么收拾你!”
“乔女侠,您怎么在这啊?今日不是……”
您的大喜之日吗?
这几个字在看见乔婉娩红肿的眼睛后被守门的弟子咽了回去,乔女侠一向待人亲厚,弟子们也与她关系甚好,只是她不常在百川院,似乎总是在忙着四处游历,近两年入门的弟子更是只听过她在江湖上仗义助人的事,却从未见过她,自己还是因为入门早,有幸被乔女侠指点过几次才识得。
即使在李门主去世后她处理百川院事宜时也从未有过如此狼狈失态的时候,那时候的她每日安静又憔悴,如一朵随时会枯萎的花。
乔婉娩第一次没有理会旁人的话,只是开口问道,“云彼丘在哪儿?”
“云院主……云院主现下应当在澜亭,今日门中弟子除去在外办案和负责执勤弟子外,皆无课业,所以……”
“多谢。”
乔婉娩向他点点头,直直往门内而去。
“乔姑娘,你此时寻我何事?”
云彼丘已从澜亭归来,见她在此也掩不住惊讶,门中弟子大多去参加了她与紫衿的喜宴,她为何在这?
“云院主当真不知婉娩今日为何事而来?那你可否将这十年来自闭于百川院的理由告知于我!”
乔婉娩转头望向他,眼里一贯的从容与温和都消失不见,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
“你都知道了……这些事终归是不可能一直瞒着的……”
云彼丘手中书卷落地,他自嘲的笑了声才缓缓开口道,仿佛是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担子,连一旁的弟子都看出虽然乔女侠在同他吵架,他却似乎松了口气,整个人松弛下来。
乔婉娩眼中沁出泪,她用力抹掉,眼中逐渐起了杀意,抬剑对着云彼丘“你如何忍心下手……”
佛彼白石四人皆家中清贫,只是自身能力尚可,相夷与他们一见如故、志趣相投,四顾门成立后将他们请来做了门中刑堂之主,连他们家中之事都帮几人安置妥当,陌生人尚且不会随意用天下至毒去加害旁人,他却对相夷下了手。
“乔女侠!”
弟子看见两人才说几句便动起了手急忙打算劝说。
“你可知他做了什么?刚来百川院第一课就是告诉你们,当查明事实真相才可断案,否则便是不辨善恶、不明忠奸。”乔婉娩眼神死寂,手中剑毫不犹豫往前刺去,“对不忠不义、大奸大恶之徒,曾告诉过你们什么?”
身后弟子瞪大眼看着乔女侠手中剑刺入云院主胸膛,嘴唇颤动许久说不出话。
“该杀。”身后有位小少年走来,答了乔婉娩的话后拱手见礼,“乔姐姐,云院主所犯何事,他位至院主,您这样直接杀了他并不妥当。”
乔婉娩拔出剑,云彼丘踉跄着往后倒去,方才一剑并不是刺中要害,乔姑娘还是收手了……像他这样的人,本就不值得原谅,为何?
乔婉娩仰头望着屋顶并未更换的飞檐,一言不发,她没有其他的表情,却让人无端觉得沉重到无法呼吸。
“齐钰,我寻了十年的人……死了。”
小少年听到她的话一愣,马上想到什么,继而不可置信的望向云彼丘,“你害了剑神李相夷?那……”
李相夷对普通人来说是难以企及、望其项背的神话,对乔姐姐来说却是与她自己同样重要的存在,没有李相夷,乔婉娩就只剩下了残缺不全的一半还活在世上。
即便如此她也救了很多人,但她从没有真正开心过。
齐钰看着眼前安静压抑的女子,想起五年前他们初见那日。
家乡突发洪灾后他在废墟中寻找父母时遇见了她,齐钰记得当天那里有很多人,都在为久寻不到亲友而悲泣,只有他仿佛感觉不到累一般在满地泥水和木头中间挖着,她就是这时候来了那里,与他们这样刚遭难灰头土脸的人不同,穿的很好看,一身整洁,但她眼睛黑漆漆的望不见一丝神采,又与他们无甚区别。
她蹲在地上,丝毫不在意裙角都泡在泥水中,“既然找不到,为何还要继续,你应当知道,他们已失踪了几日……”
“因为我活着,我还记得他们。”
对面的孩子一脸认真同乔婉娩讲出了这句话。
齐钰看见对面的女子恍若想起什么般,整个人有了些许生气。
乔婉娩愣了很久,轻声对他说谢谢。
是啊,并不需要什么理由,一直寻下去的理由便是自己还活着,仅此而已。
“你陪我一起找吗?”
齐钰本不抱希望问了这句话,洪灾过了三天,已有许多人劝他放弃。
对面的人将剑放去一边,向他点头,“好。”
几天后乔姐姐陪他寻到了父母已经凉透了的尸身,她陪他安葬了父母,在群人无处可去的时候为他们指了一条路,大人皆给盘缠去就近城镇谋生,失去亲人的幼童们她一一写了信,问过他们的意愿后送他们去了各处山庄和学堂,如有意愿入武林者,便送去清源山百川院进行考核,合格之后方可留下。
他便来了这儿。
他知道她在寻一个人,听得传闻也猜出那人是剑神李相夷,但没有想到,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竟真的死了,乔姐姐十年寻他,终是和自己寻亲人一般成为了泡影。
“小心!”有镖形暗器飞来,云彼丘最先反应过来,挡在乔婉娩身前,暗器重重没入他肩头,他跪倒在地,“这是我该得的,对不起……乔姑娘。”
乔婉娩看着他缓缓倒下的身影,眼睫一眨一滴泪滚落在地,云彼丘是他们几人当中最温和循矩的人,他是个书痴,日日手不释卷,年少时相夷曾做过许多年少轻狂的事,云彼丘就像大哥一般站在相夷面前以书中的道理告诫他,相夷那时总被他的大道理烦的头疼。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做出伤害相夷的事?
果真是世事多变,而她沉溺过往十年不知事。
乔婉娩同齐钰将云彼丘扶到一旁,握紧剑看着来人,“你告诉我十年前的事情是想要我来这里?”
“不错,乔美人,我确实是……看了一场大戏,但想看的并不止如此,好戏还在后面。”红衣女子柔媚一笑,手指卷着发丝,抬手朝身后抬了抬手,四周出现二十余位金鸳盟门人,“若是你遇险,不知李相夷会不会来救你哈哈哈哈哈……”
角丽谯是要试探相夷是否还活着?
碧茶之毒散功,扬州慢不知能压制几分,无了大师说相夷时日无多,想必是无法压制了,现下金鸳盟知道相夷活着恐怕对他情况会更加不利。
乔婉娩佯作惊讶,又惊又喜看着角丽谯,“你是说……相夷还活着?”
角丽谯弯唇一笑,往后退去,让身后门人上前,“试试便知。”
乔婉娩已有几年未曾正式用过剑,自得了喘症后便减少了习武的时间,相夷失踪后也几无时间训练,如今连剑招都模糊了,但眼下不是犹豫这些的时候。
还好基本功还在,乔婉娩按紧手中剑对上来人,手中剑影纷飞将几人逼退,但对方实在人数众多,只靠她们三人恐怕很难抵挡,“去寻百川院其他弟子!”
齐钰看了眼她被几人围困本想处理掉自己身前两人便去帮忙,但看了她递过来的眼神便咬牙拉着另一人立刻分头去寻旁人相助。
乔婉娩手腕翻转横过剑身狠狠划过一人脖颈,血液喷涌而出溅在她的手脸上一些,她来不及抹掉就察觉到后方有人袭来,忙弯身躲去一击,但左右两旁皆有人同时袭来,她多年不练武此刻已是难以应对。
“小心左后方,运气向下,凝气于剑,峰回路转……”
极熟悉的声音内力传音过来,乔婉娩下意识便跟着他说的话换了剑势,碧落剑破风而行,一剑横斩将面前三人扬飞出去。
乔婉娩微微偏头朝门口望去,李莲花戴着面具一袭青衣立在门口,身后正午的阳光将他发丝和轮廓映亮,和曾经的少年一模一样,只是现下大片尘土还沾在袍角上,额上有汗滴下来,多少有些狼狈。
乔婉娩却红着眼笑了,然后很轻地对他摇头,转身又挡住袭来的刀剑。
李莲花四下打量后便明白了阿娩的意思,金鸳盟在试探他是否活着,阿娩叫他不要出手,他招了招手,“方小宝……”
“啊?”
这个死莲花,跑的居然这么快,方多病喘着气将将才进了百川院大门,还未来得及看眼下情况便听到李莲花在叫他,下意识回答道。
“啊什么啊方小宝,看不见金鸳盟的人都打到你们百川院了啊,快去帮忙……”
方多病闻言一惊,飞身进了院中旋身将两人踢倒在地,“百川院的人马上都要来了,我劝你们还是不要继续缠斗下去比较好!”
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角丽谯咬了咬牙,冲手下扬手示意撤退,离云彼丘最近的门人拖起云彼丘,飞快离开了百川院。
“婉娩你怎么样?今日是我们大婚,你为何……”
肖紫衿和其他人也正到了百川院,肖紫衿看见乔婉娩一身狼狈本想查看她是否受伤,却被她毫不避讳的躲了过去,没碰到她衣角分毫。
“婉娩?”
肖紫衿愣了一瞬,疑惑的抬眼看她。
乔婉娩却没有看他,转身极慢的走到高台上去。
“既然今天大家都在,有些事情我想问问几位院主和肖大侠,你们早知相夷中了碧茶之毒,是云彼丘下的手,为何隐瞒,还纵容毒害门主之人成为院主……”
纪汉佛和白江鹑脸色大变,怔怔立在原地,“婉娩,我们……”
他们背后门人已是不可置信的看向院主,今日大婚肖紫衿宴请的许多门派一道在此,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倒吸一口气,在台下交头接耳起来。
“那是碧茶之毒啊,云彼丘居然对李相夷用了这种药物,李相夷哪怕是神人也是难以招架,怪不得死在了东海一战……”
“是啊,四顾门当时一家独大、如日中天,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出了个剑神,这种武学奇才白白葬送在了碧茶之毒上啊……”
“我听说啊,这乔女侠与李相夷本都要成亲了,却差了一步,自此寻他十年……”
方多病握紧手中的剑鞘,眼眶变红看着最前面的几人,年少时起李相夷便是自己努力的目标,但自己还未入四顾门,他便失踪了,他一直坚信李相夷是天下第一,不会那么容易死,却不想李相夷根本不是死于东海一战,他是死于人心。
“我要找他们要个说法。”
方多病猛地抹掉眼泪,拔出剑朝着几人走去。
“哎……哎……你拔刀做什么去……”李莲花听着周围的声音,似是回忆往昔般感慨笑了笑,直到被身边方小宝刀剑出鞘的声音打断,忙拉住他。
“李莲花,你根本不懂!那是我师父李相夷啊……我拼尽全力站起来,练武,来到百川院,就是想让他看看,我方多病可以站起来了,我会了很多剑招,我还想拜他为师,这么多年我一直相信他还活着,但是现在不可能了,这些人居然用天下至毒去害他……”
“像你说的他那么厉害,说不定压制了毒发,你还见到过他。”
李莲花拍拍他的肩,半真半假的说着,十年来他已习惯了这样说话。
“你们如何?百川院如今四位院主有哪个不是受过相夷相助提携才有了如今在江湖上的地位,云彼丘对他用天下至毒,其他的人只顾包庇他,无一人替相夷说出真相,你们便是这样将他当做挚友、当做兄弟吗?”
乔婉娩看着下面几张或沉重、或慌乱、或平静的脸,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她花了很大力气将目光转到李莲花身上,却见李莲花只是平和又担忧的望着她,并未在听到这些时有一丝别的情绪,她慌忙低下头,抹掉落下来的泪才重新看向纪汉佛。
“有消息说纪院主在同其他人商议重建四顾门,同是四顾门旧人,为何没有通知我,你们觉得凭你们重建四顾门便能如相夷在时一样吗?”
“乔姐姐,拿回来了。”
乔婉娩看向来到她身边的少年,伸手拿过他递过来的东西,低声道谢,将手中锦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块同是南荒翠玉制成的令牌,上面写着‘四顾门’。
乔婉娩眼神扫过下面众人,将令牌举起在身前,“从今日起,重建四顾门,四位院主德行不正、背信弃义,包庇害死先门主之罪人,有违公正,难以服众,不堪为百川院之主,齐钰,收刑牌!”
“是。”
齐钰抱拳行礼,走到几人面前从他们腰间扯落刑牌,到石水面前时,她自己解下令牌,摩挲了几下便交给了对方。
乔婉娩狠狠闭了下眼,转过头去不愿再看他们,“你们便在离崖中好好反省,何时拾起了初心,何时便再来见我……”
离崖终年寒冷,需要一直用内力护住自身,若内力耗尽便身死,若能捱得过内功便会更上一层。
最先说话的是石水,她朝着乔婉娩弯身行了礼,扬声道:“石水认罚,一为势单力薄难抗众人之语没有说出真相,二为忘记初衷随波逐流、忘恩逐利,三为自己背离初心、有违公正!”
她顿了顿,转过身去面对着众人,眼里有泪却很少见的笑着,“我门下弟子听令,莫同我一般忘记进入武林是怀着惩恶扬善、帮扶弱小之心,不做背信弃义、违背本心之事,从今以后听从乔门主的命令行事,不得有违!”
说罢将手中鞭挂在放置武器的架子上,不回头的往离崖走去。
“对不起,婉娩,当年我们也很气愤,我欲杀彼丘,他却没有丝毫反抗之心,我便心软了,门主已死,四顾门不能再少一位院主……”
所以权衡之下就选择了牺牲相夷,连他的真相都不敢告知,乔婉娩看着面前的两人,从未觉得他们如此陌生,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看向一边,“你们走吧。”
肖紫衿见几人都被罚去离崖,急忙辩解道:“婉娩,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
“我知道,你是想让我活着。”乔婉娩放下手中的剑,将胳膊举在身前,她撩起一截衣袖,一个青玉镯显露出来,“但是你让我觉得更不敢相信,你一直知道相夷死了,却同我说你信他还活着,从未阻拦过我去寻他,肖紫衿,你当时是在想什么?”
“你想要我对相夷彻底死心,你越是阻拦我,我便会越念念不忘,只有我彻底寻不到他,才会逐渐放弃……”她另一只手搭上镯子,轻轻用力便褪了下来,将镯子塞进他手中,“我竟不知你从何时起变成了这样,满口的仁义道德,满心的恶毒算计。”
乔婉娩不想再同眼前之人周旋,胸口处的疼痛已经持续了有一阵子,故人也尽散,她转身往百川院自己的房间走去,路过肖紫衿时转头望了他一眼,“我没有立场去罚你,但你从今往后和我、和四顾门,都没有半分关系。”
说罢转身,步子已有些不稳急急往远处走去,旁人当她只是厌恶这场同门争斗,戏既已散便互相告别。
——人心方寸间,山海几千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