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五寻
第八章 知禅意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乔婉娩眼前发黑，努力睁着眼辨别方向，所幸这一路上都没什么人，她忍着不适推开房门背靠着关上才大口呼吸起来，从袖口处拿药盒。
正要打开时眼前突然恍惚了一瞬，托着药盒的手一滑，药盒便摔在地上，不多的几枚药掉落出来，乔婉娩摇了摇头驱赶眼前重影，蹲下想要去捡药丸，只是才有动作便浑身无力朝前扑去。
窗户就在这时开了，李莲花手撑住窗沿微微用力便翻身入内，转身飞快关上窗户扶住乔婉娩的肩，从药盒中取了最后一枚药丸放入她口中。
“相……先生你怎么……”
乔婉娩被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竟短暂的止住了喘气，不过很快又重新难受起来，连忙就这李莲花的手服下药。
李莲花将她扶去床上，转身去倒茶，摸到冰冷的茶壶时很短暂的停顿了一下，接着便想运转内力加热茶水。
“先生，我不渴……”
中毒之人若无把握一次性逼出毒，便忌动用内力，天下至毒也不会例外，乔婉娩注意到他的动作，连忙制止道。
李莲花没有勉强，转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身，“阿娩，怎么样了？”
乔婉娩看着他的脸，伸手取下李莲花的面具，看着看着眼里便有雾气漫起，却一言不发，李莲花心中一慌，但也大约猜到她在想什么，“阿娩，其实这个碧茶之毒呢……”
他想说碧茶之毒对上他李相夷也无甚要紧，只要点几个大穴再催动扬州慢便会好转，又蓦地想起阿娩是见过他毒发的样子的，那样狼狈，实在算不上无事，于是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
“先生，我有东西给你……”乔婉娩从身上拿出一个小盒，拉住李莲花的手腕让他坐到榻上来，不想却触到了他腕上戴的一串珠子，她望了眼李莲花突然有些难为情的神色，猛然想起什么，拉住他想缩回去的手掀开衣袖，是十多年前她为他求来的佛珠。
这佛珠是她得了喘症后头一次去佛堂时特意求的，相夷年少时意气风发风头无两，总有许多江湖客来找他切磋，他是人，面对着天下汲汲的挑战者也总有劳累分神的时候，记得有次他处理完四顾门的事宜后又跑去和人比武，赢是毫无悬念的赢了，但手臂上却被剑划破了一道。
不是什么大伤，他们一同练武时所受之苦都比那伤要严重得多，可是乔婉娩看着那道长长浅浅的伤却害怕了，相夷是武艺远超众人，可这江湖中人才也众多，一代一代神话与传说经久不衰从不断绝，相夷如此锋芒毕露怕是会引起他人不满了，只是她从没有想过最先对相夷出手的是四顾门之人。
“这一串不灵……”乔婉娩喃喃自语道，接着将那串佛珠取下，从盒子中重新拿出一串佛珠，二十一颗佛珠颜色都有很细微的差别。
若是灵验怎么会要你受了十年苦，被这么多人背叛，相夷，你一定当时很难过吧……
听到她难得这么孩子气的话李莲花愣了一下，不错眼看着烛火下阿娩小心翼翼为他戴上佛珠手串，他眉眼多了几分温和缱绻，悄悄弯了弯唇，直到佛珠被套在李莲花手腕上后乔婉娩才高兴了一些，“先生便带着吧。”
记得阿娩十多岁时是不信这些的，可是他少年时太过任性妄为，从不顾及她的感受各处与人逞凶斗勇，阿娩劝不住他，便只能试了这个法子，不过自得了喘症后，他便不愿她再去佛堂了，如今为了他，阿娩竟是又去了么？
李莲花转过头去，在乔婉娩看不见的暗处红了眼，语气仍是稀松平常的闲适，“阿娩，这珠子的颜色倒是稀奇……”
她抬眼看着李莲花，将头小心翼翼靠在他怀中，很久才轻声答了，“不过是寻常物件……”
李莲花忖着词，叹口气说道：“去佛堂很容易引发你的喘症，往后便不去了吧……”
若是李相夷，此刻怕是会直接说‘阿娩，下次不可去佛堂了，你要什么我替你去求便好’这样的话，但李莲花和李相夷终究不同，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师兄的死因还未查明，李相夷死了愧对师父，现下虽活着却注定对不起阿娩。
他与阿娩，明明只有陌路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她太敏锐，李莲花瞒得过别人却瞒不住她。
“相夷，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乔婉娩微微垂眸，将相夷二字压得极低问道。
相夷成为李莲花后十年除却将两位‘已死’之人医活外，在江湖中称得上是彻底销声匿迹，但近几月却和方小公子一道破了几宗背景复杂的案件，他一定有想做的事，留在百川院她已不指望，能得知他的下落便好，待处理完四顾门复兴事宜后自己便去找他，陪他做他想做的事。
李莲花踌躇了一下，现在的事情迷雾重重，要如何和阿娩解释他怀疑十年前有人利用师兄的死挑起江湖纷争，其实却别有意图，默然半晌，他还是答道：“师兄的死有问题，十年间我一直在寻师兄的遗骨，前段时间从你这里得知了慧源的下落才找到，但是现在师兄的事和南胤人牵扯颇多，阿娩，很多事情我也不清楚，接下来只能从南胤这条线索下手，我和方小宝打算去找玉楼春。”
“南胤？我会帮你多留意这方面的消息……”
李莲花望着她温声道，“那便多谢乔门主了。”
乔婉娩听出他话里的打趣，忍不住佯作生气看他，思绪却并不在这件事上，江湖之事如何会与前朝有关，她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还不及细想李莲花便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先生，你手怎么这么凉，你怕冷？”
乔婉娩忙从他怀里起身，从衣箱底部抱出来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整套冬衣，白衣红封并一件厚实的白色大氅及冬靴，乔婉娩手指滑过那件衣物停了一瞬间，直直探手将大氅抖开披在李莲花身上，将前面的开襟也笼起才细细看他。
他与相夷，真是有太多不同了，怪不得天下寻李相夷的人从未消失过，但都找不到他，李莲花即便站在他们身前，怕是也没有人会认出他是那个少年起就名动天下的剑神李相夷。
明明他们是一个人，要经历过什么才会变得与往昔完全不同？
“阿娩，你是不是在想我与从前相比变了很多……”
李莲花依旧笑着，甚至连嘴角的弧度在看向她时都从不改变。
乔婉娩忍着喉间的涩意，也笑道，“是啊，相夷从不会说冷，他也从不说累，每日总有很多忙不完的事，连睡觉都很少……”
说着说着眼泪便落下来，她忙低下头假装去掖他的大氅衣角。
碧茶之毒，让相夷失去了一切变成了一个身体比寻常人还要弱的普通人，李莲花很怕冷，她是知道的。
之前得知他是相夷后，自己便差了人去打听他的消息，来报之人说他无事可做之时便逗逗狗，晒着太阳睡觉，有时睡过饭点，总有人看见荒郊野外很晚出现炊烟。
“阿娩，别哭，不必担心我，我只是换了种活法，这种活法倒也自在……你还别说，这十年我学会了厨艺、种花，还学会了针线活，家中有存银，床下有条狗，还真的蛮不错的……”
是和相夷完全不同的人生，若是他身体无恙，她自然会说这样很好，只是无了大师的不足一年还言犹在耳，她哽咽着讲不出半句话。
李莲花叹口气，伸出手歉然轻拍她的背，“是我又惹你不高兴了，阿娩……”
“没有。”乔婉娩拉住他的手，察觉到没有方才冰了才平复呼吸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走？”
“四顾门要成立恐不易，江湖中现下都各怀心思看着百川院，待四顾门复兴会开完此事便基本定下，那时我再离开……”李莲花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过几天莲花楼中的杜鹃花也要开了，阿娩，记得要来看啊。”
乔婉娩本担心他会不会一声不吭告辞，听到他这句话才放下心来，笑着应道，“好。”
只是眼里的沉重和哀伤却怎么也化不掉。
“和尚，碧茶之毒可有别的解法？”
李莲花在同乔婉娩见过第二日便去寻了无了大师，两人端坐在蒲团之上，无了大师本闭眼替他把脉，闻言眼睛缓缓睁开。
“李施主倔了十年，如今愿意听老衲的话了？”无了大师摸了摸胡子，放开他的手腕没好气的看了对面人一眼，“这碧茶之毒极为特殊，书上记载除了忘川花可有三成机会解毒外并无彻底解决之法……但万事万物讲求缘分，说不定李施主会有别的机缘……”
李莲花自嘲一笑端起面前的茶杯，这话早在十年前他便听过了，如今为何还不死心？
也许是看见阿娩便有些挂念了，漂泊了十年的李莲花也想留下，只是现下时局终归不由他。
阿娩，这次又要叫你不高兴了。
“老衲猜测……是因为乔女侠，她这十年来每年都会来寺中为你祈福，可从不肯点往生灯，这样的情谊，老衲阅遍世人也未曾见过多少……”无了和尚看到他端起茶杯时袖子落下去一截露出一串佛珠，仔细辨认后叹了口气，“乔女侠实在有心，居然连这个也为你求来了……”
李莲花顺着他的眼神看到那串阿娩昨日才相赠的佛珠，好奇问道，“和尚，你识得此物，这珠子是在普渡寺求得的？”
无了方丈隔空点了点其中一颗，“是也不是，只有这一颗是普渡寺的佛珠，其他的依老衲看皆是不同寺庙的佛珠，老衲能认出来的只有其中几颗，分别是明宁寺、慈光寺、禅居寺……”
不同寺庙的？
李莲花少见地慌乱起来，几乎是扔下手中茶杯，伸手碰上那串佛珠，只无了和尚说的这几座寺庙便相距甚远，这佛珠共二十一颗，阿娩难不成是走遍了九州三十二郡只为求它？
李莲花匆忙起身，只和无了方丈说了句还有事便用了轻功很快消失在远处，他不敢想阿娩是磕了多少头，吸了多少次香灰，忍过多少痛苦才求来了这串佛珠，也不敢想她那样不信神佛的人是有多绝望才将希望寄托于神佛，期待李相夷能够平安归来。
除却碧茶之毒发作时，他确实大部分时间过得还算好，只是偶有些不习惯罢了，但他的阿娩，他却放她在苦海里挣扎了十年。
十年，十年……李莲花一直以为，自己不入局阿娩便会放弃，得遇良人，如今来看是自己看轻她的爱才走到如今这一步，无了大师说的没错，这苦局转为困局，此刻已是难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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