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二寻,我最想写的一章吧,如果李相夷他一夕失去一切过着的生活阿娩也曾经历过,她觉得他变成李莲花很好,他知道她曾为自己布衣荆钗放弃一切,会不会更能互相理解对方
*剑已经埋伏笔啦,在四寻,肖紫衿曾问过阿娩的剑去哪里了,阿娩说丢了。
第九章 不知年
乔婉娩正指挥人撤下慕娩山庄的牌子,山庄到底和门派不同,这大门之处是要拆砸后重建的,春日的风还有些冷,乔婉娩一袭粉裙被风扬起一点裙边,白色腰带上垂着一枚荷包,手中执剑,除此之外便别无装饰,但她依旧美得出尘。
乔婉娩看着慕娩山庄的牌子被撤下,眼神也有了几分动容。
买下四顾门旧地是相夷失踪第二年初的事了,四顾门解散后的那一片空地本该移交官府,到了第二年春快要画押交契之时乔婉娩的身体总算是好了些,这是相夷几年的心血,她无法为他护住四顾门,但不能让最后这点念想都就此消失。
四顾门占地极大还有后门处的一座山,要拿出这样一笔数目不菲的银两实在不易,尤其是她还为百川院重新建成投了大笔银子,乔婉娩只好和阿柔一起变卖起名下的田产商铺。
乔家本是商贾出身,乔婉娩的父亲却不愿意经商,毅然决然的做了江湖客,乔家便不再延续商号,只将财产都置办成了产业,但阿柔一边帮她出售名下的铺子一边还要照顾自家情绪不稳的姑娘实在无暇关心山庄的建造,她手边又没有其他亲信之人,便将建造山庄的事情拜托给了紫衿。
百川院新建事务繁多,四位院主要管理方方面面自是不易,云院主又紧闭房门不愿参与,乔婉娩便只好揽下一些琐事等处理完后才离开,一走便是三年未归。
相夷失踪的第五年,她寻人归来时肖紫衿已帮她建好了‘慕娩山庄’,她看着牌匾上字体遒劲的山庄名想要说些什么,但在对上肖紫衿的眼神后又把话收了回去。
单大哥去世,相夷失踪,他们四个自年少时便一同练剑切磋武艺,后来一起建立了四顾门,眼下四顾门已散,身边的人只剩下了紫衿。
她自是知道他的情意,有时她也会想不如停下,珍惜眼前人,但感情并不是衡量再三就可以凭空产生的。
她爱相夷,此生无法给紫衿一个回答。
“阿娩……”
李莲花往日平淡闲适的语气低了几分,身影突然出现在她身旁。
乔婉娩看清他踏着树枝借力,脚下踩着婆娑步整个人轻飘落在地面上的动作,来不及顾忌还有周围人在场,急忙查看他的碧茶之毒是否有发作的迹象,看到无事后才松了口气,埋怨的抬头看他,“先生,你不可妄动内力。”
李莲花只安静看着她,收起了往日的温和淡然,很认真问道,“阿娩,你从未接受过紫衿的情意吗?”
乔婉娩觉得自己是该生气的,十年等待和寻觅,相夷却还在犹豫她的心意,他怎么会在感情方面这样迟钝。
但他们怕是也没有多少时间了,有的话再不说便要永远失去机会,她气恼地盯了对面水青色衣袍的人很久,顺了口气道:“我在意谁……先生不知道吗?”
李莲花在原地怔愣很久,终于不再顾忌什么直接牵起身边人的手走进四顾门,四顾门除去损毁的部分重建了外,别的地方仍旧和十年前没有差别。
“阿娩,我确实恨过你,在我第一次回四顾门的时候……”李莲花像是想通了什么,讲故事一般说着,“无了大师帮我暂时压制了毒,我在一个小渔村养伤,直到能自如活动已经是两年后的事了,我放不下你,也曾想过我的阿娩会如何看待如今的我……我托人捞上了金鸳盟的沉船,做成了莲花楼,之后便来到清源山想见你一面……”
“我……为何不知此事?先生为什么不等等我……”
相夷,曾来寻过自己……
乔婉娩握紧身侧人的手,神情凄楚。
“当时江湖中人皆传你不愿在我死后离去,紫衿不想违逆你的心意,便将四顾门旧居扩建了一个山庄与你在此隐居,我自是不信,可我迟迟见不到你,山庄的牌子挂上时,我以为,这慕娩山庄便是你的心意了……”
原来竟是如此,一心想要在一起的人也会错过。
乔婉娩定定看着眼前人熟悉又憔悴的眉眼,整个人仿佛失了力往下滑,她哭不出来,低低呢喃着什么,眼神已是有些空洞。
“阿娩!”
李莲花扶着她坐到亭中,忙掏出治疗癔症的药物给她服下,陪着阿娩从白日坐到了黄昏,才听见阿娩极轻的声音,“相夷,你走之后的第一年,我担心你回来看到四顾门不再,便日日坐在门前等你,就是这样,从晨起坐到日暮,那时候想的只有你能回来便好……”
“再后来,四顾门人心涣散不得不解散,我保不住四顾门,拢不住人心,可这一片土地却总有法子,我便卖了一半身家买下了这里,我想去找你,便将修建山庄的事托付给了紫衿,可我……”
可我没有想到,这会是我们错开的一个理由。
流言对惊才绝艳的李相夷或许不值一提,对身处深渊的李莲花却是万劫不复。
“我本想劝紫衿换掉这个名字,但我亏欠他的太多,每次提起他总会岔开话题。他们都说你回不来了,我也曾思量过,你迟迟不回来,是否是……”乔婉娩停顿了一会才继续说道,“于是便和紫衿有了十年的约定,若是我还找不到,便放下你……他救过我很多次,若是没有他,或许我今日也不会还好好地活着,我不能对不起他,便答应了。”
“但自始至终,阿娩在意的人就只有你,无论你是李相夷……还是李莲花。”
字字句句她说的很平静,李莲花却感觉到了如碧茶之毒发作时那般的痛,心脏肺腑都被搅合在一起让人难以呼吸,他红着眼眶不敢看阿娩的眼睛。
他的阿娩,他本该是要好好护着的,只可惜造化弄人,一夕跌入尘埃的少年,再也没能爬起来,以为所有人都放弃了自己,换了种截然不同的方式活了下去,和往日故人再不相干。
如今看来,这一环扣一环,竟不知从哪一步就出了错。
“相夷……”
乔婉娩一身红衣,银色腰带,长发用红宝石金钗固定好,身形娇弱却配着一柄剑,硬是将柔和的气质变得清冷起来。
四顾门复兴大会已经结束,四顾门正式成立,除去席间万圣道几人被李莲花的话给堵了回去,其他门派大多想起李相夷昔年成立四顾门时江湖稍平静的状况,便也答应加入四顾门。
“阿娩,你现在已经是门主了,应当有很多事情要忙,怎么还劳心费神跑这边来?”
现在这些门派大多没落,所收弟子也鱼龙混杂,阿娩怕是要辛苦很久了,李莲花叹了口气,替她倒好茶点了安神香。
“先生不是说要我看看你种的花……我若是再不来,只怕你都要离开了。”
李莲花听出她话里的不满,想来是让方多病查玉楼春的事情加快速度被阿娩知道了,歉然一笑道:“阿娩,我自然不会不告而别的……”
乔婉娩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是一坛酒并一个包装很是眼熟的盒子,盒子上的绳结看着规整,不掌握技巧却是解不开,她握着那个绳结看了几眼,拉住其中一根解开。
乔婉娩拿出其中一颗糖放在手心递给对面的人,“相夷,你还记不记得你从前说过的……”
李莲花怔了一瞬间,很快反应过来有些难为情朝她笑着,“喜糖那句?”
他看见乔婉娩眼里的泪瞬间落下来,不过她笑了,将那颗糖放进他手中后自己拿了一块放入口中。
“最甜的喜糖,我今日尝到了。”乔婉娩擦干眼泪,背过身往莲花楼里去,“我想看看你种的花。”
她一转身李莲花才发现哪里不对,他的碧茶之毒已深入骨髓难以清除,有时看不清阿娩的样貌,但他早先便发现阿娩今日很少见的穿了红衣,如今细看红衣上有银线勾勒的凤鸟,簪子也并不是她常用的简单样式,是略微繁复的牡丹鎏金钗,连耳饰与衣服上的坠子都用了同样的款式。
——等到阿娩出嫁的时候,每个人都有喜糖,不过最甜的喜糖,是留给我的阿娩的。
少年的爱,炽烈张扬豪不掩饰,如今的李莲花,却连踏出一步都难如登天。
——最甜的喜糖,我今日尝到了。
相夷,既然你心有挂碍,便由我来嫁你。
屋旁两盆花花瓣鲜黄,花蕊纤长在风中颤抖轻晃,确实是开的正好,只是乔婉娩对着相夷夸赞了许久的“杜鹃”看了好一阵子才直起身,疑惑地问:“相夷,这是杜鹃?”
李莲花呆愣了一瞬间,“我是从山下挖上来的,山下开了一大片……”
乔婉娩看着他极为认真的模样,没忍住笑出声来,“我看这是黄花菜才对,你快点去还给人家……”
“我说杜鹃怎么会开的这样大……”李莲花也不甚好意思的低下头微笑起来,随口问道,“阿娩是怎么知道的?我记得你之前喜欢种花但可不种黄花菜……”
“我在日栖村曾见到那边的人种,那里的人除了捕鱼便是种这种作物果腹,但就是……对喘症不太好。”
乔婉娩笑了笑,像是回忆着什么。
日栖村便是李相夷重伤后养伤两年多的地方,但那时他几乎离不开床榻,自是不知道那里种着什么。
那里极为偏僻几近与世隔绝,可阿娩对那里却似乎很熟悉。
李莲花想到什么,颤抖着握住她的手腕,“阿娩,你什么时候去过日栖村?”
“在你失踪后的第三年,我沿着东海的一条支流穿过树林到了那儿……”乔婉娩声音极轻,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李莲花心下一悸,还未说什么,便听得她接着说道,“……我在那找到了你的东西,向人打听后去找你,可那时你已走了快要半年,好在我知道你还活着,所以我就留在那里等你回来,可惜你没再回来……”
乔婉娩不记得自己寻了多久,东海之畔金鸳盟和四顾门的人已经寻遍,只能往更远处或者支流的方向去找。
她挥剑斩开面前的荆棘丛,忘归剑影闪过,一片带刺树枝都落在地上,乔婉娩小心避过树枝丛往里走去。
等到过了那大片的荆棘丛,面前有两个浑身满是泥土的孩子吓了一跳般看着她,她衣服刮破了几处,头发也被刮乱,满身灰土,因着她内力不算很强,出来自然只能用在应急的时候,此刻一身狼狈和两个孩子也没有什么分别。
她歉意地朝两人点头,朝人多的集市而去,找了间客栈重新梳洗后才拿着忘归剑和相夷的画像出了门。
“大家看看啊,这可是上好的南荒翠玉,这么大一块可抵得上万金了……”
南荒翠玉?
南荒翠玉并不是什么常见的东西,这是别国向前朝南胤皇室进贡之物,前朝覆灭后流落于江湖,辗转几手到了乔家手中,她从库房亲手拿出打造了两枚门主令,一枚完成的快些先给了相夷,剩下一块本想给单大哥,可他却……
乔婉娩和周围人道歉往里走了走,只一眼便红了眼,直到被身旁的人大力挤去一边才反应过来,忙稳住身子不顾旁人的咒骂挤到最前面:“你这令牌……是何处得来的?”
“若是姑娘买下,我自然会告知,若是姑娘不买便不要打扰小人做生意。”
当铺的掌柜嘴上称着小人,却语气生硬,想是他晓得南荒翠玉的价值,所以才决计不肯退让一步。
但相夷的下落更重要,乔婉娩毫不犹豫的说道:“我可以买下,但你须得将这令牌的来处详细告知。”
“这是自然。”掌柜上下打量面前女子,虽打扮的素雅,但衣着却用的是上好的云锦,发上的白玉簪和样式不俗的梅花流苏钗一眼便可看出不是寻常物件,忙将还未展出多久的令牌重新收回盒中,朝众人拱手表示歉意后将乔婉娩迎进店里。
“这令牌……”
“姑娘莫急,这令牌是两年前一个受了重伤的公子来当得,此地和外界互通很少,这处的人也并无什么好物件,当时我实在看不出这令牌的材质,便给了那公子五十两……”掌柜为乔婉娩倒好茶水,叹了口气才继续道:“前不久我从一部残书上发现这令牌材质极像南荒翠玉,我去寻那位公子想补上一些银钱,可惜他已经离开了。”
乔婉娩用力握着茶杯控制住手指发抖,“那位公子……他长什么样子?”
说罢才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忙去一旁取相夷的画像,连手中还拿着茶杯都忘了,滚烫的茶水泼在桌上溅起几滴在她手上,她却来不及擦去忙展开画像放到掌柜手中,“是不是……是他吗?”
“确实是,虽然形容狼狈,但那位公子的样貌和图上并无差别。”
掌柜刚辨认过想将画像归还,抬头却见面前的女子已是满脸泪痕,单薄的身体不住颤抖,泪水滴在她被烫的发红的手背,不过多久她又突然笑起来,只是自始至终都未发出半点声音。
掌柜复叹口气转过头去不忍再看,只看两人装扮便知他们并不是本地人,或许是突逢劫难那位公子才流落此处,而这姑娘便循着他的踪迹一路找来了这里,能找到这样偏僻之处,那公子想必是她很重要的人。
乔婉娩思绪混乱,一开始听到相夷还活着的消息她是极开心的,可冷静下来却想到既然活着,相夷他为什么不回四顾门,而且,他连门主令都当了,乔婉娩伸手抚上令牌的花纹。
赐生则生,赐死则死。
四顾门是相夷的全部心血,如今他连门主令都不要了,五十两便将令牌当了出去,这是他……明明宁死,都不会放弃的东西,现在为何说不要便不要了?
乔婉娩闭上眼,狠狠捏了下手心回神,就算他不要这些了,他也还是相夷,知道他现下好好活着便好。
乔婉娩垂眼估计着身上的银钱数目,外出寻人除去住店花销并不多,所以她也并未带太多银钱在身上,现下身上的银票并银两大概只有一千两,掌柜既已知这令牌的价值,想必不会太容易叫自己拿走。
乔婉娩只犹豫了一瞬,抬手取下头上的玉簪和发钗,将长发用掌柜桌上的花枝简单绾起,把一千两并两件价格不菲的首饰放在桌上,“我暂时……只有这么多,匆忙寻人出来时未带太多银钱,劳掌柜将故人之物低价卖给我,若是不够我归家后必会再将剩余银钱补上……”
掌柜多年做买卖,只一眼便大概算出桌上三样物品的大概价值,簪子是上好白玉不假,梅花流苏钗材质与做工也是上乘,但与这块南荒翠玉相比实在不值一提,他摇摇头将令牌收回盒中,话语中已是有了送客的意思,“姑娘,我知你和那位公子都并非寻常人士,但在下往日于熟人之事上吃了亏,银钱之事还是算清对你我都好,南荒翠玉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至宝,姑娘所出的价格恕在下不能接受。”
说完便步履匆忙往外走去,希望屋外的人还未散尽吧……
“等一下……”掌柜叹口气撩起后堂布帘,却突然听见身后女子很轻但极坚定的声音,有金属声和木桌轻微相碰的声音传来,“加上它……便够了。”
掌柜闻声转过头去,后堂漆黑桌上只点了一根蜡烛,他看不清坐的稍远的女子的表情,只好望向桌上的东西。
是那女子一直拿在手中的银色长剑。
如今武林人士对兵器越发重视,若是名剑,价格自然抵得上这块南荒翠玉,掌柜起了兴趣,走过去拿起剑抽出一看。
剑身银白,在昏暗的烛光下转动时依旧能显出寒芒,剑身极薄却弯而不折,剑刃锐利,掌柜虽不是武林中人,也看得出此剑难得,只是毕竟估不出大概价值,还有些犹豫。
安静坐着的女子忽地低低说道,“这是忘归。”
“竟是忘归!”
蛟分承影,雁落忘归。
忘归剑掌柜自然听过,却不曾想这样的宝剑自己居然得以一见,他平复了下心情,将装有令牌的盒子双手递给一直默然低着头的女子:“加上忘归自然是够了,这令牌便交给姑娘了。”
乔婉娩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身影轻微摇晃扶着桌子站起,将盒子推了回去,她张了下苍白的唇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掌柜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令牌先放在这里……若有一天他回来了,劳烦掌柜以五十两的价格重新归还。”
过了几炷香的时间,乔婉娩才压下喉间的腥涩,什么都没带转身往外走去。
“若是那位公子不回来呢?”
掌柜看着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有些动摇,但忧心完不成她所托之事还是开口问道。
“他会回来的,一定……”
不论是为了什么放弃初衷,相夷他都会回来。
乔婉娩挑开垂帘往掌柜和她说的方向走去,相夷曾在这里待了近三年,他是不是还会回来……
——阿娩,作为一个剑客,最不能放弃的便是手中剑,万物都可为你暂时的武器,但选定的剑是你一生的伙伴。
父亲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乔婉娩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呼吸,却逐渐开始喘不上气来,胸口被憋闷的生疼,只得扶住路旁的一棵树停下。
剑,是剑客之魂,剑在人在,剑断魂灭。
如今她却如此轻易便弃了它,她确实不配做一个剑客,对不起父亲,也寻不到相夷,这三年的自己,究竟是为何活着?
这一次喉间的腥涩再压制不住,乔婉娩靠着树滑落在地,偏过头一口血吐在地上,意识逐渐模糊之际,少年还是一袭红衣张扬笑着朝她伸出手。
“相夷……我很想你,不要走……”
“兄长,她怎么了,是太饿了吗?”
一脸泥巴穿着破烂的七八岁孩童蹲下来看着昏倒在地、唇边溢出血沫但是依旧苍白美丽的女子。
“这是……”稍大一点的孩童走过来查看了她衣角干净整洁,并不见任何伤口,但也不甚确定,“应当是生了什么病吧,小榕,看看她身上有没有药,喂给她试试,成不成便只能看她的命了。”
被唤作小榕的孩子闻言按了按她的衣袖,里面什么也没有,只好取下腰间看起来唯一能装药的香囊,里面是黑色的药丸,他小心取出一颗喂到乔婉娩口中。
乔婉娩醒来时看见的就是两个浑身泥巴的孩子,正是她刚来这里时看见的人,稍小一些的看见她醒了便凑过来望着她,离近看乔婉娩才发现这孩子眼睛很大,此时乖巧的望着她:“阿姐,你好了吗?”
她感受了下还在隐隐发疼的胸口,低头苦笑了一下,看来昏倒前看见的又是幻象,但在看见面前孩子的眼神时下意识微笑着回应他:“嗯,多谢小兄弟,我无事了。”
“没事就好,阿姐,你生病了应该有人陪着你,不然……”
稍大一点的孩童看见乔婉娩迅速黯下去的神色,捂住弟弟的嘴匆忙说道:“抱歉,舍弟还小,只是随口一提,您不必放在心上……”
乔婉娩向他们摇摇头,听得此话突然想起什么:“你读过书?”
“李大哥教过我们识字,只是现在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小一些的孩子挣脱哥哥的手,委屈答道。
李大哥,难道是相夷?
“你们所说的李大哥……他一个人住在山中养伤吗?”
“你从何处知道?”
大一些的孩子虽对人有几分警惕,但到底年幼,没注意到一问便已将答案说了出来。
“我是他的……他的故友,他受了伤我来这里寻他,方才得了一些线索便来这里看看。”
乔婉娩说起关系时突然犹豫起来,是啊,她与相夷,如今又该是什么关系……
大一些的孩子看着她愣在原处,神情落寞,心下了然他们恐怕不止是故友的关系,但总归不会是仇家,他拉着弟弟的手走在前面,“我叫霍千林,他叫禾榕,我们带你去李大哥之前的居所看看吧,他已是许久未曾回来了……”
言下之意是要她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乔婉娩听到他的话抬步跟上。
山间的路并不好走,有些地方甚至看不见人走过的痕迹,乔婉娩扶着树枝吃力的爬上不知多少个小坡才到了一处平地,一块很小的菜地被篱笆围着,再往里走便是一座称得上是破烂的茅草屋,房子四周都是荒草,风一吹簌簌作响,看草的高度确实许久未住人了。
乔婉娩小心推开门,几根稻草落在她发上,纷扬落下的灰尘吸入鼻腔她忍不住咳嗽起来,尘土容易激起喘症,她只好退出去等尘土散尽才重新进去,里面的陈设也极为简单,只一张床、床边的小火炉、一桌一椅和两个已经掉漆的柜子。
乔婉娩缓缓走过去,打开床后纸糊的窗,看见的是前院那块已经荒芜的菜地,站了许久后她倏地转头走出去,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不可能……”
乔婉娩一遍遍重复着踉跄出了门,李相夷是什么人,他最是在意这些,在吃穿用度方面皆要最好的,他将四顾门视为江湖公正的希望,他绝不会放弃四顾门,也不会放弃自己的,绝不会的……
他答应过她,他们会成婚的,他不会活着还不回去的,他不是相夷,不是……
乔婉娩抿唇竭力抑制住哭声,但在走出房间时还是忍不住蹲下身哭出来,为什么相夷宁可一个人隐居山林也不愿意回到四顾门门主这个身份,四顾门真的让他如此倦怠不喜吗?
一直到冷雨落在脸上乔婉娩才反应过来,茫然地向四周看去,周遭只有她一个人,山野寂静远处天色一片浓黑,是要下雨了,蹲了许久腿脚发麻已经毫无知觉,她揉了揉赶忙站起来往茅草屋走去。
意料之外的是房屋似乎被加固过,雨滴完全透不进来,乔婉娩拿袖子擦净房中的唯一一个板凳坐下来,静静看着雨丝落在门前的菜地里,那里面什么也没有。
细雨落了一夜才停,天光由暗转明,空气中散着淡淡的潮湿泥土味,昨夜消失不见的鸟鸣和虫叫也逐声响起,一缕阳光透过窗映在乔婉娩指尖,她探手感觉到阳光的温度,缓慢起身往外走去。
山林中雨后菌菇众多,但乔婉娩分不出哪种有毒,转了几圈后只捧了一捧桑实回来,桑实味道酸涩,寻常人多用来泡酒,可眼下银钱皆留在了当铺,要等相夷归来不知要到何时,总要想法子活着。
“阿姐,你好了吗?”禾榕今日倒是干干净净,只是衣服却还是打满补丁仍旧破烂不堪,他看着她今天愿意坐在院子里了神情平静才跑进来看看,昨日兄长说不许打扰阿姐便将他拉走了。
“已是无事了。”
乔婉娩转头笑着应他,禾榕的目光却突然被石桌上的桑实吸引了,“这是阿姐摘的吗,桑树过高,兄长总不许我爬树……”
说到后来竟有了几分委屈和不甘,乔婉娩愣了一瞬,试探着将桑实递给他,他亮着眼匆忙接过向她道谢,留下几颗放进背着的布包中,将剩下的塞进嘴里。
桑实她从未吃过,却是其他人吃不到的东西,虽然自己也很饿,但乔婉娩还是一股脑将桑实都塞进了他布包中,“我还有,这些你便拿着吧。”
“靠着山林吃饭总不是办法,既然要留下,这些种子便收下吧。”霍千林看着弟弟的动作眼里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拿出手掌大小装满种子的布包放在乔婉娩面前的桌上,“里面有萝卜、晚菘和葵菜,都是李大哥留下来的,我们吃不了这么多,这些留给你吧,菜没长成的这段时间我们的菜匀给你一部分,顺道我教你认野菜。”
乔婉娩打开布包看了眼,抬头盯着少年的眼睛答道:“好。”
昨夜下过雨便不用重新打水浇地,乔婉娩挽起衣袖踩进菜地,拿着一旁的铲子挖出一道道不深的沟壕,再听着霍千林的话将种子填进去,用手将土重新填回。
菜地很小,但乔婉娩还是花了半日的功夫才种完菜,中午是霍千林做的菜,乔婉娩净过手后夹起盘中深绿的野菜放进口中,很苦,乔婉娩瞬间蹙起眉,在看见禾榕一脸疑惑的表情时她马上反应过来,捏着筷子勉力将菜咽下去,咬了口干硬的干粮。
“李大哥的饭做的比我做的更难吃。”
霍千林看她后面只是一边喝水一边嚼干粮,知道她是不喜他做的菜,淡淡地加了句。
乔婉娩放下手中破了一个小口的杯子,不甚相信的看着他,“他……会做菜了?”
霍千林低头思索了一下答道,“也不怎么会,大多时候是啃萝卜和干粮,后面就慢慢学会了煮饭炒菜,不过还不如不做。”
乔婉娩放下手中的干粮,有些噎住了她忙喝了口水压下去,笑着笑着眼里便有莹光浮现,“他连蔬菜都分不清的,也不会种菜,厨房在我记忆里他甚至很少进……”
霍千林看着她来时的一袭白衣衣摆已被染得看不清颜色,头上的发也散了好几绺下来,此刻狼狈的不像样,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李大哥不是此间人,她便是吗?
下午霍千林带她熟悉了近处的一些野菜,留下了找到的一半野菜便带着禾榕回去了,夜里房间没有烛火,乔婉娩晚上并没有做饭,趁着还能看见将干粮塞了几口便去处理房间里的东西。
两个柜子里一个是书和衣物,另一个是一些家中物品,相夷把这些都没带走倒是省了她很多事,而且,是不是也说明他还会回来?
乔婉娩来不及多想,将里面能用得到的东西归置出来,把屋子里的灰摸索着擦净已是很晚了,她想了想还是换上了相夷的衣服,将长出的衣角挽起,打算明天问问霍千林有没有什么办法,借着月光打了水洗好衣服晾在院中才去了屋内躺下。
相夷失踪后她向来睡眠不好,当晚不知是不是心中觉得离他三年来的生活近了一步,她居然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此后两年,乔婉娩看着春日满山浅草、冰雪消融;夏日蝉鸣蛙声、雨幕青竹;秋日细雨连绵、黄叶飘荡;冬日白雪覆空、满目萧索。
却始终没等来她在等的人。
日栖村他的居所地处深山,不说猛兽,连毒虫都会轻易要人的命,阿娩却只因为他曾在那里待过,便守在那里许久,要等一个不知归期的人是什么心情,李相夷不知道,如今的李莲花也不甚清楚,但李莲花此刻突然恼怒起自己过去的决定。
他想开口唤句阿娩,喉咙却像被堵住一般,连呼吸都开始发疼,眼前视线变得模糊,他狠狠闭了下眼,泪顺着苍白的脸流下来。
乔婉娩抬起头看着他眼眶通红流泪的模样,颤抖着手碰上他的脸,他唇色苍白身体虚弱已时日无多,她不怪他,自知道他中毒后她就明白了他这样做的原因,只是为何……所有的不幸都是相夷去承担?
“相夷,我总觉得我们缺了些缘分,为何每次都只差一步……但这一次我知道的不算太晚,从你告诉我相夷死在了十年前,我便确定了你在说谎,你就是他。”乔婉娩往前走近一步,踮起脚几乎是贴上李莲花耳廓的三个小点,“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阿娩,往后的事我不会再瞒着你了。”
李莲花第一次主动伸手将面前女子拢入怀中,用许多年未曾有过的认真语调向她保证着,他将头埋入乔婉娩脖颈间,像是终于认输了一般低下头。
一意孤行想要将自己剥离出曾经的李莲花,哪怕余下生命不长,还是舍不得他的阿娩,他一直认为紫衿该是她最好的归宿,却忘记了她和自己一般将彼此视为无法替代的存在。
李莲花从不畏惧死亡,甚至在十年前便做好了准备,但现在他却突然贪生起来,“阿娩,我会活着回来见你。”
只要有一线生机。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