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坠花折
李莲花最终还是离开了,南胤的事不仅关系到单孤刀的死因,此外南胤多奇门秘术,李莲花也想从这方面入手去查是否会有碧茶之毒的解法。
江湖十年纷乱,琐事繁多,三位院主一同受罚,所有的事情都要乔婉娩亲手处理,她本想简单安排事情便去陪李莲花寻解药,居然一时抽不开身,一晃便过了两个月。
直到方多病回了四顾门,请求四顾门寻找李莲花。
她一面下令让众人去寻李莲花的下落,一边听方多病讲完了他们一路所经历的事,待听到他的时间已不足两月时失态起身,带倒了身前的桌椅,磕上桌案的腿生疼,她却只怔怔看着方多病难以做出反应。
“乔门主,你早就知道李莲花的身份?”
方多病见她毫不犹豫下令,此时又询问了李莲花的所有事,在听到他已不足两月时的反应,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便知道了。”乔婉娩抑制住心下的不安,想到什么神色骤变,“我还有事去寻岑前辈,方公子你留在四顾门,放三位院主出来,邀正道朋友共赴四顾门,商讨抗衡万圣道大计。”
乔婉娩提剑出门,眼眶微红出了四顾门往云隐山而去,为何相夷只剩下两个月,这些年的事……居然是单大哥布的一盘棋,相夷此刻该有多难过,他将单大哥视为亲人却被如此对待。
还有……江湖之事居然真的涉及到了前朝,单孤刀是南胤后人,南胤想要复国,仅这个消息便足够让有心人蠢蠢欲动,搅得天下大乱了,可是单孤刀分明只是漆前辈夫妇捡来的孩子,如何摇身一变成了南胤后人,岑前辈一定知道些什么。
“三位院主那边有李莲花的消息吗?”
方多病睁着熬得通红的双眼向小厮问起其他人那边的消息,小厮愁眉苦脸又答了一遍还没有,公子隔半个时辰便会问一句,但从未有消息传来。
“我知道在哪,叫上三位院主带领弟子去如意城。”
乔婉娩在第三日晚终于回到四顾门,她脸上有几道灰痕,衣衫残破,眼中一片空寂,因着她还不想见三位院主,得了消息便直接来了方多病这儿。
“乔门主,你怎么了?”
乔婉娩仿佛变了个人,过去周身的温和通透消失不见,整个人都颓靡下去,她听了方多病的询问才将视线落在少年脸上,“方少侠,若是你很在意的人,但却救不了他,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死局,你会怎么做?”
方多病还是少年心性,一片赤子之心,他很快考虑后说道,“我只知道尽己所能,不愧于心。”
“可尽我所能也无法救他……现下才是真正的死局……”乔婉娩喃喃低语了几句,转头先行一步朝如意城而去。
等到他们破除机关上了山,乔婉娩望着那个着蓝袍的身影和方多病、笛飞声立在一起,却再也移不动半步,没受苦便好。
她不知怎么面对他,若是看着他的眼睛便一定会被他发觉不对,乔婉娩没有上前,只在众人拜见门主时隐于门后。
“阿娩,怎么在这里?”
不曾想他居然看见自己了,还转瞬出现在自己身旁,乔婉娩一惊正打算遮掩时,杨昀春急忙赶到朝他们拱手道:“李兄,方兄,京中出事了,单孤刀用业火痋控制了我师父,已经掌握了宫中局势。他还抓了昭翎公主和不少朝中大臣,明日就要在京西祝融殿祭神誓师,陛下危在旦夕……”
昭翎公主……
是了,还有她。
乔婉娩朝杨昀春拱手还礼,略微弯唇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杨大人,内宫之事便有劳诸位,我带领一队人去救公主殿下和各位大人。”
李莲花视线落在乔婉娩身上,阿娩所想,现下连他也看不明白了。
“先生,保护好自己,不要逞强,你并不是一个人……”
乔婉娩拉了下他的衣袖细心嘱咐着,却避开了李莲花望来的目光,停了几息后带着人赶往皇宫。
单孤刀将大部分人集中在了祝融殿,内宫部署的却不多,乔婉娩很轻易带着人解决了宫外之人,在歹人要对公主下手时拦下了对方的兵刃,碧落剑划过对方脖间。
“多谢你们……”
公主的脸色并不好,想来是被吓到了,乔婉娩安排人将大人们带去安全之处,单膝跪在公主面前:“我来救公主殿下,除了为天下人之外也有私心,求公主应允。”
昭翎公主愣了一瞬,接着马上扶起她,“乔门主说什么话,你救了我的命,只要我能办到的,必不会推辞!”
不知相夷他们那边如何了,乔婉娩只能长话短说,“若有一日陛下要我夫君性命,求公主护他一次,他绝无其他心思。”
昭翎公主答允的很快,“乔门主的夫君是谁?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我自会为他求情。”
“李莲花。”
乔婉娩急急答道。
昭翎公主惊讶了一瞬,又变得不是很明白,“李莲花护驾有功,父皇奖赏他还来不及,如何会要杀他?便是他做了这个决定,不需乔门主求情我也会向父皇问个清楚……”
单孤刀如此行事,公主即便是对方公子有情也只怕是不成了,除非……她愿意坐上那个位置,若有那一天,公主要保下相夷并非难事。
乔婉娩终于眼里出现了一点笑意,向公主拱手行礼时忍不住哽咽道:“多谢公主。”
那边的打斗之声已传到内宫,相夷应是与万圣道的人对上了,乔婉娩只和身旁的弟子吩咐过将公主送去安全之处便急急往祝融殿赶去。
她已嘱咐过岑前辈不可将相夷的身份说出,也告诉方公子不能让相夷的血碰到业火痋母痋,只要不让相夷的血在所有人面前毁掉母痋,便不会将相夷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他就有机会活着,去求公主只是留条后路罢了。
乔婉娩没想过看见的会是那一幕,相夷将单孤刀打退,盒中的母痋飞起落在了他的脖颈间,咬破肌肤只吸了几口血便成灰落在相夷衣领处。
萱公主后人的血可毁去母痋,在场之人都知晓此法,见得此景愣在原处,乔婉娩提着剑的手失了力气,碧落坠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来不及了……
现在便不止是单孤刀的事情了,陛下不会容前朝血脉还存于世上给后代埋下隐患,南胤皇室血脉还存活着便会有无尽忠于前朝的人前来投奔,用命将相夷推到那个位置上,相夷的意愿已不再重要。
李莲花也很快想到了这一点,苦笑着看向乔婉娩朝他奔来的身影,将她稳稳接在怀里,俯身在她耳边自嘲道:“阿娩……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绝起来真没路……”
乔婉娩发丝微乱哭的撕心裂肺,来时脸上溅了几滴血迹,此刻被泪水一冲浅红的泪顺着面颊流下。
“相夷……相夷……”
她只能一遍遍叫他的名字,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李莲花扶着她的肩将她抱开一些,弯身喷出一口血后瞳孔微沉,不知在想什么。
“阿娩,不要哭……”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之际他唇角轻贴上了乔婉娩的唇,仅仅几息便分开,重新将她抱在怀里将头半埋进她的发,乔婉娩一惊蓦地听到他在耳边低声开口,温热气息拂过耳廓,“信我。”
没等乔婉娩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李莲花便放开了手转向众人,脸上是无可奈何的苦笑,话却是对着她说的,“阿娩,接下来的事便由着我吧……这一次,怕是又要失约了……”
乔婉娩不知他要做什么,和众人一起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出内宫,背影逐渐与十年前离开那日重合。
李莲花开始对她避而不见,但他的行踪从不瞒她,他似乎知道乔婉娩会跟着,有时乔婉娩直接出现在他面前,也不见李莲花有任何情绪变化,即便乔婉娩哭着问他为什么他也不回答,问得多了才回她一句:“阿娩,我已时日无多,我们便到此为止吧……”
乔婉娩开始离他稍远,但仍旧让他在视线范围内,看着他带着忘川花去了皇宫交给了陛下解毒,四顾门门主的房间烛火亮了一整夜。
四顾门要处决云彼丘那日,李莲花换了红衣银边袍出现在了四顾门,他说,他原谅了云彼丘,过往种种都已放下,用最后的内力救了云彼丘。
李莲花是真的要死了。
但他不想留在四顾门,乔婉娩将门中事宜匆匆交给石水,跟着他到了望江亭,看见肖紫衿时她本担心两人会不会再起矛盾,却看见李莲花背着手朝她轻轻挥了挥示意她不用过来。
原来,他一直知道她在的。
乔婉娩靠着石头等两人说完话,也大概猜到他想做什么,李相夷会保护好所有人,李莲花也是,他想解开紫衿的心结,即便无法成为兄弟也不希望他一生被困守原地。
等了许久后才听到紫衿高喊了声门主,乔婉娩往两人的方向看去,只看见李莲花震断少师、跳入江中的背影。
“不要,相夷!”
乔婉娩慌了神,跑到崖边往下看,云雾弥漫望不见底,相夷一个毫无内力的普通人绝无可能活下来。
乔婉娩来不及细想便要跳下去找人,被肖紫衿大力拉住,肖紫衿脸色煞白慌乱的看着她:“对不起婉娩……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真的会跳……”
“这就是你的目的不是吗?肖紫衿,他从没有想和你争什么……他已经没多久可以活了,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逼迫他?”乔婉娩红着眼看他,“我真的很后悔,当年如果没有认识你们,便好了……”
她转头看向崖下,冷风将她的发丝吹乱,她眼睛空洞无光落在虚空一处,喃喃自语道,“你便是这样……让我信你的?”
乔婉娩在崖顶守了三天,期间也差人想法子去崖底寻人,却一无所获,在第五天的时候终于病倒了,在四顾门将养了三个月才养回来了一些,只是身体却比以前更加孱弱。
方多病离了四顾门将曾经同李莲花去过的地方一一重新走过,再也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过几天四顾门门口有人送来一个木盒和一柄剑,石水正在大门前,打开木盒见到那枚遗失许久的门主令牌忍不住落下泪,忘归剑也被送到了乔婉娩手中物归原主。
东海约战的当天,四顾门的所有人都在海边等李相夷回来,乔婉娩也不例外,海风太大她和侍女阿月站在礁石后,一瞬不瞬的望着那个方向。
他到底是没有来,只等来了给笛飞声和方多病的绝笔信,却只字未留给自己,乔婉娩抹掉脸上的眼泪,转头同阿月笑道,“我们回去吧,四顾门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
阿月将斗篷又给自家姑娘拢紧一些,担忧的看着她应好。
乔婉娩回了四顾门,展开一封封信函仔细看过去,再安排人手去处理一忙便到了晚上,天气已经快入秋越发冷了,乔婉娩看着一边熟睡的阿月,无奈笑了笑自己去取衣物,她生病后也不曾落下四顾门事宜,精力有限她便无心自己的事,连衣物在哪个衣箱她都不甚清楚。
乔婉娩随手打开一个,里面是浅色布衣,最上方的是那件红衣银边的袍子,她僵在原地,许久才伸手碰了碰那件衣服,将它拿起来,拿出衣箱时叠好的衣物间落出一封信。
封面上是熟悉的字体,她拿在手中,过了很久才低声读出那四个字。
吾妻阿娩。
乔婉娩几乎是颤着手展开了信纸,上面只两个字——信我。
乔婉娩想起李莲花在知道真相时那天的吻和那句话,他为什么后面不直接和自己说,难道,他是在刻意避开与自己接触,做戏给人看?
李相夷和李莲花都不能活着,所以他要死在众人面前,尤其是要瞒过陛下,他还活着,相夷一定还活着!
乔婉娩捏着信封很久,直到阿月迷迷糊糊的唤了声‘门主’,她才反应过来,将信封和信纸放在火上烧掉,走到阿月面前,“阿月,从明日起,你便改名为乔月,和我学如何管理田庄商铺。”
阿月被她突然的话说的一愣,但有了名姓便不再为奴,她惊喜地答道:“好!”
待得清醒几分后才忆起此事不妥,“姑娘,你要出远门?”
“我想去各地看一看,寻一个故人。”
三月后已入隆冬,乔婉娩将门主令牌交到石水手中,家产皆托于乔月之手,便带着一匹马和银钱盘缠利落的离了四顾门,只留下了一句话。
“珍重,七寻或许是没有归期了。”
石水初听此话并不明白,直到从肖紫衿那里听到乔婉娩十年六寻李相夷才明了这话的含义。
乔门主,是不会放下他了。
乔婉娩在半月后到了日栖村,李莲花最后来过这里将门主令和忘归赎回,只是不知他现在是否还在这儿。
乔婉娩循着记忆爬了半日坡到了那个茅草屋,里面确实有一人,他一身绿色布衣呆呆坐在门前,眉眼如旧,只是眼神懵懂,乔婉娩和他对望许久也不见他有任何反应。
她试探性的走上前去,蹲下身轻轻拥住他,他皱眉躲开,静静望着她并不说话,乔婉娩拉住他的手腕把了脉,身体很虚弱但已经没有中毒的迹象。
乔婉娩笑着落下泪来,活着便好,只要他活着就好。
“相夷……”
面前的人没有丝毫反应,她只好换了一个叫法,“李神医,李大侠,李莲花……”
直到那句,“先生。”
面前的人眼里有了疑惑和光亮。
乔婉娩落下泪来,做了十几年的李相夷和十几年的李莲花,他却只对这句先生有反应,她一句随意的称呼他记了这些年。
待到春日之时,石水收到了一封未曾署名的信,她拆开信封里面不过寥寥几个字,一直冷面示人的石门主却红了眼流下泪来。
信中写到:
“我要一座莲花楼。”
一座能装得下我和相夷余生的莲花楼。
兜转十二载,他们终于重逢,此后相伴余生,再无遗憾。
石水放下信,看见雪在枝头化了,窗外柳枝抽芽,万物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