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柳绿桃红之际，朱棣辞别楚楚，率领大军再次南下。
建文三年三月初一，朱棣与盛庸在夹河相遇，两军随即展开一场激战。
三月朔，月牙如沟。
夹河一望无际的旷野平川之上，春寒依旧料峭，覆盖了一个漫长冬季的厚重积雪，也未彻底消融。
但在岩石和岩隙之间，青苔已悄悄回绿。
风在旷野里日夜回荡，吟唱，似也不再带着刺骨的寒意，倘若闭上双目，或许还能嗅到些许春风骀荡的味道。
这个春天，虽然迟到，但终于还是来临了。
燕军将士抱着为死去的张玉将军和同袍报仇的决心，在这个晦暗的黎明时分，兵分三路，沿着黄河故道以碾压的态势，向对面的敌营，发起了全面的进攻。
朱棣领着精锐骑兵，擐甲持戈，严阵以待。
牛角发出低沉又颤动人心的长鸣角声。
一场注定了将要流血浮丘的大战，拉开了序幕。
大战断断续续，持续了三天。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风云怒号，神鬼悲泣。
将士们奋槊进击，韬锋饮血。
肉躯已不复肉躯。
唯一所存之念，便是红着双目，裹着鲜血，执掌中刀枪剑戟，驾滚滚战车，跟随前方大旗。
杀，杀，杀！
......
建文三年闰三月二十四日，朱棣大败盛庸所部，进抵大名府。
这一战，朱棣尽灭朝廷精锐，从此朝廷方面再也组织不起大规模的战争。
建文三年四月，朱棣命手下兵士化装为荷担抱婴的百姓，四处散布说燕军营中空虚，吴杰、平安上当，决定趁机攻取燕军大营。
朱棣命燕军从四面作出围攻之状，并以精锐攻击敌军正面，在双方交锋正酣之际，他又率令一千名骑兵绕至敌人后方，突入阵中。
吴杰、平安大败，四散奔溃。
建文三年六月，燕将李远率军六千，改穿朝廷军士甲胄，各插柳枝为标记，潜至济宁、沙河、沛县一带，焚烧德州运粮船只，盛庸败走济南。
建文三年七月，朝廷方面以平安率辽东军马入关威胁北平，以房昭率山西军马入紫荆关，结寨与易州西南峨眉山中，组成了一个以西水寨为首的寨堡群，据险邀击燕军。
朱棣仿韩信垓下之战，令军士四面吴歌，以动摇守寨的江南籍将士之心。从七月到十月，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始破西水寨。
西水寨既破，朝廷与燕军对峙的形势便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朝廷无险可守。
......
此时朱棣坐在中军大帐内，面对着山河堪舆图，沉思良久后，沉声道：“大师，本王自起事以来，已是历时三年，虽所战多胜，但所得城池，旋有旋失，待我大军一去即转为朝廷所得，到头来真正能够永据的仅北平、永平、保定三城而已。”
道衍闻言，双目炯炯望着朱棣，道：“殿下所言正是贫僧所思，旷日持久对我军并不利。如今朝廷大军均在外为我牵制，不若疾趋京师，趁京师单弱，势必一举取下。”
......
北平城内，纷纷扬扬的大雪如搓棉扯絮般飘落下来，天地一片银装素裹。
瑞雪兆丰年。
清早，第一道朝阳照射进产房的窗户中时，在一声清脆的婴儿坠地的呱呱哭声中，楚楚顺利生产了。
......
楚楚和朱棣已经分开了将近一年，待产的间隙，她也陆续地得知了朱棣在前线的作战情况。
关于战况，楚楚从不会叫小平等人因为她怀着身孕而有所隐瞒，无论消息是好是坏。
她的男人，既然注定不能甘于平凡，那么身为他的妻子，就要时刻做好承担好或者坏的结果的准备。
小平一开始是不愿意的，但见楚楚执意如此，她也只好作罢。
生平第一次，她和自己腹中的孩子，仿佛陪着朱棣，一道经历了这场非同寻常的、漫长的战争。
从一开始的不利，一步步地反转，直到最后，终于剑指应天。
算算日子，朱棣就快回来了，等他回来，迎接他的，就是他们已经降世的女儿。
小平从产婆手里，小心地接过用襁褓裹了起来的那个小小的柔软的身子，久久地凝视着她还紧紧闭着眼睛的小小脸蛋。
虽然刚从母亲的身体里分离而出，但她却已经有了长长的睫毛，乌黑的胎发，幼嫩肌肤在朝阳的照射下，泛出美玉的莹润光泽。
“多可爱多漂亮的小郡主啊！娘娘，你看，她刚才还冲我笑呢。”小平抱着她，欢喜地笑道，声音里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欢愉和喜悦。
楚楚累极了，闻言浅浅笑了一下，声音带着虚弱：“小傻瓜，她还小呢，那只是肌肉的条件反射，不是真的笑了。”
小平不满：“什么反射，小郡主天生聪慧，她认识我，听得出我的声音，就是在冲我笑了。”
楚楚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小平从她怀孕起就好奇极了，每日都要贴着肚子跟着胎儿说说话，说要让小郡主或者小郡王早点熟悉她的声音，一生下来就和她亲近。
抱了一会儿，小婴儿饿了，一个劲地在小平的胸口拱来拱去，许是没有闻到母亲的奶香味，小嘴一撇，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
楚楚见状，连忙接了过来，放在身侧，接过温巾解衣轻轻拭了一遍，准备哺乳女儿，小平忙放下帷帐。
虽然朱棣早已命人预备了两个乳母，但是楚楚仍然坚持自己喂养，虽然疲惫，但看着女儿的小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襟，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吞咽，吞的咕咚作响，楚楚觉得任何的疲倦也值了。
不一会儿，吃饱了的小婴儿就靠在母亲身侧，甜甜地睡去了。
小平给楚楚端来补药，又帮楚楚用温水擦拭了身体，换了一身亵衣，重新帮她掩好被子，往博山炉内隔水撒了一把梦甜香，看她睡得沉了，这才轻手轻脚地下去了。
......
朱棣踏着月色进来的时候，内室一片静谧，只闻清浅的呼吸声。
他忍住上前的冲动，先转去净室洗漱，换了一身家常衣裳才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床榻前。
这一路上，朱棣疾驰而出，沿驿道往北，绝尘而去。
干戈凶战，本容不下他有太多的云梦闲情。
但对她的思念和得知自己成为人父的狂喜之情，从看到那封家书的一刻起，再也无法抑制，从这个原本有着一副钢铁意志的男人的心底里，溢满了出来。
以至于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耽搁下去了。
他一路快马加鞭，连着换了三匹马，才终于在今夜，抵达了他们的家。
他粗粝的大掌抚摸着那小妇人的脸颊，她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听说她生了一日一夜才将他们的女儿生了出来，很是吃了一些苦头。而他，却无法陪伴在她身边，度过那个让她痛苦、煎熬的时刻，每每想起，他的心中都溢满了内疚感。
楚楚这一觉睡得香甜，幽幽转醒之际，见外面天色已暗，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待看清了来人后，惊喜的一骨碌爬起来：“朱棣，你回来了？不是说还有五六日才到？”
话未说完，便被按进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如眉，是我累你辛苦了，我来得迟了。”
楚楚安慰地拍了拍朱棣的后背，轻声道：“你还没见过我们的女儿吧？”
说着将他引到床榻的最里侧，轻轻将他推坐到榻上。
这个舒展着小手小脚酣睡在床榻里侧，娇弱漂亮得像朵小花似的雪团小人儿，竟就是他朱棣的女儿？
朱棣挨着半边身子坐于床畔，倾身向里，屏住呼吸低头望着床上睡着了的那个小小的人儿，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软软的头发，淡淡的眉，黑黑长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头，睡着了微微张开粉色的唇瓣，肉嘟嘟的小胳膊和小腿儿......
朱棣靠的再近些，闻到她身上的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他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心里甚至涌出了一股冲动，恨不得将她的小手小脚塞进嘴里，轻轻地咬上她一口。
似唯有这般，这才表达出他对她的喜爱和歉疚之情。
他转过头，看到楚楚立在床榻前，双目看着自己。
夜风透过窗棂徐徐吹入，轻轻卷动着低低垂落的雕花卷帘，帘子遮不住烛火的光芒，漏进来几点细碎的光，洒落在她的一侧面颊上，肌肤若玉，眸光愈发的清澈明亮。
她安静地看着自己，微微上翘的唇畔，带着一丝柔软的笑容。
朱棣轻轻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在她耳畔低低道：“上古霍山，山上有灵兽，名曰腓腓，养之可以解忧。我们的女儿，乳名便唤腓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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