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棣下令夺取金川门之际,楚楚也迅速骑马去了和他相反的方向。
朱棣本不欲让她单独行动,定要挑些精壮卫士与她,只楚楚断然拒绝,“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此,对你,对仙仙和允炆都好。”
朱棣定定望着她,紧紧拥她入怀,问道:“那你还会回来吗?你会不会也跟着你师妹回到来时的地方去?”
楚楚轻轻笑了一声,叫他拥在怀里,身子簌簌发软,她不知说什么话安慰他好,末了,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故乡,我会随你上下古今,海角天涯。”
朱棣应了:“如眉,我想叫你活得快活些,旁的都无足轻重了。”
......
楚楚带着仙仙赶到皇宫的时候,宫内四处都是逃窜的宫娥太监,人人脸上惶惶不安,仿佛末日降临。
朱允炆所居的西宫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连天际都染红了,仿佛滴血一般。
“小呆瓜!”
听到这声熟悉的喊声,正欲跃身跳入火海的朱允炆木木地回了头。
空洞的目光没有焦点,如一口干涸的枯井。在看到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庞时,茫然的目光才一点点染上斑驳的色彩,他喃喃自语:“仙仙,是你吗?你没有投胎,一直在黄泉路上等我吗?”
仙仙奔过去,拥住了他,细细啜泣:“允炆,是我回来了。”
朱允炆摸着怀里温热的身体,望着那张熟悉的,日思夜想的面庞,哭道:“仙仙,你竟然还活着?你还活着!”
楚楚上前,对朱允炆歉声道:“当年情非得已,只好让仙仙服下了假死药,救了她一命。还请皇上见谅。”
“不,不,师姐,你做得很好,是朕要谢谢你。”朱允炆紧紧拥着仙仙,早已泣不成声。突然,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仙仙,你不该这个时候回来的,四叔的大军马上就要杀过来了,你不该回来......”
“陛下,”楚楚插言道:“我和仙仙就是来救陛下的。我已说服朱棣,他答应放你和仙仙一命。但有一事,我想向你求证。你可曾听说,应天宫中,有条径直通往城外的密道?”
历朝历代,开国创业之人在替自己修建皇宫时,往往会在宫中预设一条通往城外的逃生密道。尤其乱世当中,如此做法,更是普遍。
朱允炆小时候,确实曾听闻皇宫中有如此一条密道。
据说是大明建国之初,朱元璋考虑到政权初立,动乱频频,在修建皇宫时,暗修了一条直接通往城外的密道。以便他日万一危急,能为自己和子孙留条后路。此事极为隐秘,只有皇帝一人知晓出入口的所在,到了如今,除了极少数,连知道这件事的人,也是寥寥无几了。
倘若传言是真的,高皇帝走得突然,这个秘密也就随之入土,继任皇位的朱允炆自然也就不知了。
“这,师姐,传言也许并不是真的。”朱允炆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楚楚沉思半晌,望向他:“陛下,倘若你是当初的洪武帝,意欲在应天营造一条逃生密道,出口之地,你会选择陆路,还是靠近水路?”
朱允炆一愣,沉吟了下,道:“既然是为了逃生考虑,自是走水路,更容易脱身。”
“不错,我亦是如此设想。另外,皇城靠城北,建密道,自然宜短直。”
“是了!”朱允炆一下被提醒,“城北出去是玄武湖!皇爷爷修建皇宫时,特意曾发动民夫将玄武湖和长江沟通,拓宽水道!”
楚楚点头:“故我推断,倘若真有皇宫延伸而出的密道,十有八九,出口应在玄武湖一带。”
“皇宫的北苑离玄武湖最近,我们赌一把,就去北苑寻找,一寸地方都不能略过。”仙仙灵光一闪,说道。
和应天皇宫相连的皇家园林--北苑,经数次扩修,园中亭台楼阁,碧瓦朱甍。花木掩映之间,说不尽的雕栏玉砌,飞阁流丹,宛若人间仙境。
这一夜,四更将过,正是黎明之前最为黑暗的一刻。北苑里漆黑一片,寒风掠过飞檐殿角,飒飒起声。
......
密道的入口,就在北苑之中。口子极小,只能容一人弯腰进出,隐在一座假山之中,以怪石遮掩,和四周契合得天衣无缝,年深日久,其上又生满苍苔,若非知情之人,便是停在假山之前,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楚楚和朱允炆、小玩子一行三人举着火把行在密道之内,弯弯曲曲,不知行了多久,忽然眼前一亮,一个豁口就在前方,那亮光就是从豁口处透露进来的。
三人合力搬开掩在洞口的条石,扒开丛生的荒草,从洞口艰难爬了出来。
仙仙借着月光,见刚才搬动的条石上似乎刻有字迹,将附生其上的荒草和藤蔓扯开,却是一块破碎的残碑。
她蹲了下去,辨认其上铭文,似是为寺庙所立。
她站了起来,环顾这片荒草丛生的野地,问朱允炆知不知道从前这里是什么地方。
朱允炆也早已看到了石碑,道:“这是从前若是寺庙,那应当是禅心寺。”
见她二人不解,又道:“我也是幼时听父亲说过,禅心寺香火旺盛,偏不巧,大明建立之初,便遭遇失火,寺庙坍塌,当时正好在扩建皇宫,百姓都盼着能重修寺庙,朝廷却不应,还说这地方压了龙头,不宜动土,当时在另外的地方重修了寺庙,皇爷爷亲自提名皇觉寺。这里便任由其荒废了下去,还下令,不许人靠近,谁若胆敢擅闯,被抓住了,便是重罪。所以附近四野八乡之人,多不敢来此。”
“却原来皇爷爷将密道的出口修建在了这里。”
楚楚点点头,“还好有此密道,否则真的不好脱身。事不宜迟,陛下,仙仙,我们快去渡江才是。”
朱允炆苦笑一声,“师姐还是叫我允炆吧,这天下马上就要易主了。若能侥幸逃脱,我只想和仙仙做对平凡的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小呆瓜,你放心,不论前路如何,我会陪着你的。”
......
玄武湖紧临长江,三人走了不到一刻钟便到了渡口。
因着战乱的缘故,原本热闹的渡口却空无一人,入目一派荒芜破败的景象。
仙仙正心焦之际,忽然感觉怀中的游梦仙枕似乎亮了一下,她没有在意,继续寻找着舟船。
遥远的天际,十三课星星迅速地连成一条直线,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仙仙怀里的游梦仙枕忽地放出一束耀眼的红光,那红光直冲天际,和天上的光线汇聚在了一起。
变动就发生在瞬间,三人盯着不断震动的玉枕,惊愕不已。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仙仙,她的声音隐隐带着激颤,望着楚楚:“原来这才是我们回家的秘密,根本就不是什么咒语,而是星象!”她的双眸熠熠生辉:“楚楚,我们可以回到香港了,回到我们的家乡。”
楚楚垂眸,默了片刻,向后退了一步,望着仙仙,坚定道:“不,我答应过朱棣,不会离开他。还有我的女儿,他们还在等我回去。”
红光越来越亮,天地都似乎旋转起来,静谧的夜间,只听到仙仙的喊声:“楚楚,和我们一起走吧,历史上并未有任何关于你的记录,你留在这里,只会被人当做异类......”
楚楚使劲挣脱开仙仙的手,光束消失,带走了允炆和仙仙,一切又重归安静。
她抱起了地上的玉枕,那玉枕又恢复了平平如常的模样,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幻。
她的心头涌起了一股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的感伤之情。
她再也看不到爸爸妈妈,还有最疼爱她的姥姥,那曾经的一切,与她渐行渐远渐无书......
......
晨曦渐明,脚下的长江宽广清澈,蜿蜒流淌,静静东去。河滩平坦而广阔,带着整齐的被流水冲刷而出的褶皱,以曲线的美丽之态,在她的面前,一层一层,慢慢地向远方铺陈而来。几只水鸟悠闲地跳行在湿润的河滩之上,在柔软如绵的沙土地上,不经意地留下了自己那两只脚爪的轻浅印痕。
河滩的尽头,便是远方。红日初升,朝霞漫天,将这片河滩,亦披上了一层美丽的光芒。
楚楚眺望远方,迎着晨风,慢慢地徘徊在晨曦中的江水之畔。
突然,她的视线定住了。
就在她方才眺望的远方尽头,渐渐出现了一排旗纛的影子。
日光照在纛面之上,很快,便能看清了。
那来的,是一支轻骑军队,正沿着江畔,朝着她,疾驰而来,越来越近。
很快,楚楚已经能听到数千战马疾驰而来所发出的宛若密集鼓点般的轰轰落蹄之声。
旗纛迎风舒展,那斗大的“燕”字,跃入了她的眼帘。
最前面的那个男子,不是朱棣,又会是谁?
双眸映入他的身影,不过一瞬间,她的胸口便蓦然发堵,眼眶泛红。
“朱棣----”
她唤了一声,迎着吹自长江水面尚带有几分潮热的风,提起裙裾,朝他奔去。
朱棣亦看到了她,奔跑在晨曦中的娇俏身影。
他的眼中,蓦然放射出了不敢置信的光彩。
他立刻策着身下龙驹,全速前行,朝着她的方向,疾驰而来。
战马奔到那片河滩之前,在他驱使之下,毫不犹豫,纵身一跃,四蹄踏着松软泥泞的滩涂,向着楚楚奔驰而来。一路泥水翻飞,惊起那几只正在江畔踱步觅食的水鸟,扑腾腾地扇着翅膀,飞上了天空。
犹如一匹神骏威武的天马,龙驹载着主人,跨越了滩涂,奔向楚楚。
还没等它奔到近前,它背上的男主人,便已经迫不及待,一下松开缰绳,从它背上翻身而下,双足稳稳落地。
江面波光粼粼,一阵晨风掠过,吹动了她的衣袂,远远望去,她飘若仙子,宛若乘风,踏水将去。
朱棣紧紧盯着面前的女子,大步而来。
他的眸底满是柔色,凝视着她,双眸一眨不眨,仿佛生怕一个眨眼,她便会消失。
终于到了她面前,朱棣伸出双臂,将她紧紧钳在怀里,感受到这真实的存在,他忐忑了一夜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便如朝云叆叇,行露未晞,一直担忧她会舍弃自己,去追寻她一直向往的自由,此刻拥她入怀,双手牵握,两心相贴,再也不存半分的罅隙。
这一刻,他的心里,只剩下了深深的不忍,无比的感恩。
上天是何等厚爱于他,这一辈子,叫他得妻如此,他朱棣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