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稍好后,楚楚又去了一趟教坊司。花了重金包下了贵锦院的女子们,不许鸨母让她们接客。
朱棣不许她去教坊司,每隔一段时日,她便要阿令去贵锦院中取那些女子的绣活,以得知她们是否好好地活着。
阿令已经知道了楚楚的女儿身,在最初的惊诧过后,她很快便平静下来。不论是男是女,在她心中,楚楚都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要一辈子报答的人。
楚楚每次出宫,都要在宫外徘徊很长时间再回去。除了四个轿夫、仆妇和侍女外,后面两队带刀护卫不错眼珠地跟着她,想来是得到了朱棣的叮嘱。
楚楚也不以为意,手拨轿帘静静地看着外头的风景,看天际远山,看人间烟火。
有时候会回自己的小院里看看,有时候会去阿令她们的住所,看着这些年轻的、鲜活的女孩子们说笑、打闹。
她安静地坐在那儿,嘴边噙着笑,可阿令莫名觉得她似乎不开心。
她会想尽法子逗楚楚笑,给她细细地讲街坊四邻的八卦:隔壁王二哥要纳妾,被王二嫂揪着耳朵又骂又打,顺便泼了躲在墙根底下偷听的闲汉们一桶泔水;有个店铺的小学徒喜欢小荷姑娘,经常过来给劈柴挑水,柴木劈得都够烧到明年开春了......
“张大......呃,姑娘,黄娘子终于肯收我做关门弟子了,”阿令兴高采烈地说:“只是黄娘子说了,上好的绣品就像大师的画作一样,要有画有题字才算上品。绣出来的字,勾踢、转折、轻重、连段,都要赏心悦目,所以动针线之前,要先练字,如今我正跟着黄娘子练字呢。”
楚楚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人,笑道:“阿令,我无事,你不需如此。看到你们都很好,我就很开心了,不要担心我。”
阿令低下头,半晌后,抬眸定定看着楚楚:“当日救我出来,您曾对我说,什么时候都莫要丧失了希望,日子总会好起来的。您看,如今我和众姐妹不是很好吗?阿令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可大概也猜到了一些,教坊司里那些女子,阿令会定时探望,有什么需要的地方,您尽管吩咐,阿令都会竭尽全力去做。”
......
文华殿内,朱棣显然有些坐立不安。楚楚每次出去,朱棣便命人将她看得死紧,时至今日,哪怕楚楚已经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可前车之鉴历历在目,着实令他不得完全安心,唯恐这只是她的缓兵之计,一不留神她便会故技重施。
于是每每上朝前,他总会暗下嘱咐宫里一干人等严防死守,若是再让她像以前那样偷偷逃出去,他断不会再轻易绕过。虽然他也知如今她每每出门,身后总是跟了一大群人,可他总有种说不出来的隐忧,这使得他上朝时都不能集中精力,还要额外分心想着她此刻是否安分。每每唯有下了朝回宫见到人的那刻,心里的石头方能安然落地。
日子一晃而过,此时已是十一月份,隆冬腊月,虽是天高云淡,难免寒气森森。
坤宁宫内早早就通了地龙,室内温暖如春。
近来楚楚有些咳嗽,张太医把脉之后,下了结论是蕴郁化热导致的肺热。开了方子后,他又道枇杷去肺热有良效,可每日食些。
当日,朱棣就从杭州上贡的贡品中拨了两筐新鲜枇杷送进坤宁宫,令她每日间断时间便吃下一个。于是她身边的侍女就多了项任务,每日掐着时间提醒她到时吃枇杷。
楚楚这日起就吃枇杷吃的有些想吐,之后的某一日,她真给吃吐了去,惊得坤宁宫里一阵兵荒马乱,小平当即着人去文华殿通知皇帝,而朱棣也没了心思,早早散了朝会,即刻脚步匆匆地回了坤宁宫。
张太医也背着药箱匆匆入宫,搭脉诊断后,下了个结论是伤了食。
朱棣盯着张太医:“没有别的了?”
张太医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赶忙回道并无别的症状。又隐晦地言及,楚楚有宫寒之症,又兼落水,需细细调养,才可再有子嗣。
听到张太医否定了他那厢猜测,朱棣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明显失望至极。
朱棣终于不再强令她按时吃枇杷了,但却还是令她每日至少吃一两个,直到她肺热好了为止。
这日,楚楚拿着枇杷咬了口,咀嚼咽下的时候,只觉得世上没有比这枇杷再难吃的东西了。
坐在院里的藤椅上,她看着满园的花草有些百无聊赖,从她咳嗽那日起,朱棣就不许她费神读书,只让她平日赏些花草心胸开阔些,待日后痊愈后再去书房读书。
楚楚便有些索然无味起来,纵然院里的一花一草皆是从她的小院里移植过来的,可到底心境变了,花草的样子也不复从前。
楚楚移开眼,转而看向天际。那些变了味道的花草,倒不如看那广阔的天地来得痛快些。
朱棣进来时,见到的就是楚楚坐倚着藤椅,仰脸望向天空出神的模样。
朱棣莫名不喜欢这样的她,让他莫名觉得此刻面前的人像是灵魂出窍般,留下的只剩下一副残躯。
“怎么如此郁郁寡欢之态?”朱棣几步上前坐上藤椅,伸臂捞过她,将她抱在自己怀里:“可是院里的花草不合你心意了?”
楚楚闭了眼,没有答话。
“如眉,已经两个月了,你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过,你当真不再理我了吗?”朱棣低头瞧她,她的面色苍白,总是一副沉静模样,犹如那打磨上好的美玉,握在手里温润又温和。可这种沉静,不同于以往那种沉静中蕴藏着生机和爆发力,却隐约让人觉得是种沉沉的死气。
朱棣知道她的心结是什么,亦知道是他折了她的翼,拔掉了她的刺,磨光了她的棱角,才有了今日这般似打磨光滑的玉般的人。
长久的沉默中,朱棣的情绪却在不断起伏,最终化作长长的一叹:“我会下诏,除首恶外,余下的,无论男女老幼,皆发还薄产,令其度日,不得株连。”
朱棣对建文遗臣之厌恶,楚楚很是明白,见他作此承诺,不独女眷,连男丁也宽恕了大半,颇有些诧异。朱棣见此,轻声解释:“安能将全天下得罪过我的人全部杀光?”
楚楚坐在朱棣腿上,望着他,闻得这句话,忽流出泪来。
她没有看错人,她的朱棣,终究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朱棣轻轻替她拭泪,按着她的后额,衔住唇瓣深深地吻了下去,末了叹:“我只想你活得快活些。”
是夜,楚楚哄睡了腓腓,沐浴更衣,摇曳生姿地朝着书案旁的朱棣移步走来。
朱棣正认认真真地书写着什么,楚楚近前问道:“你在写什么?”
朱棣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才转向她,轻笑道:“是立后的诏书,如眉,我要你风风光光的嫁给我。”
嫁给他?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楚楚忽而雀跃起来,她低头望向墨迹未干的诏书,眼神里全是婉转的柔情蜜意,带着一丝丝痴傻的柔顺,闪烁的喜悦光芒,沉沉浮浮的羞怯和期待。
朱棣最爱她这副模样,伸手拔了她的钗子,任由那如瀑的青丝散落下来,柔顺地披散在她肩背。带着薄茧的手指勾向了她的衣带,熟稔拨弄拉扯过后,她身上那薄纱衣裙就垂落下来,缓缓委顿于地。
“这两个月有没有想我?”
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拉的近前些,他似随口问道。
楚楚极力忽略那抚弄的手,有些气喘地说道:“朱棣,我们.....不要在这。”
“这两个月到底有没有想我?”朱棣又问。
微喘了下,她手心仓促按了桌面,强撑了刚一瞬间发软的双腿。
“想,想了......”
“那你还能狠得下心不理我?”朱棣修长的手指又从那釉色瓷瓶中挑了晶莹的膏脂。
楚楚的手指蜷缩了下,她稍微别着眼,眸光落向远处,说出的话断断续续:“当时我心里......怨怪于你......可我,知你也需要时间慢慢平复......”
朱棣怔住,心内似有一股暖流缓缓流过,他知道,他的如眉是懂他的。
他伸手松了腰间的金玉带,将面前咬唇隐忍的人拉至腿上,扯掉了她那凌乱的绸裤。
楚楚双手仓皇的朝后抓着桌沿,手指抠的发颤。
短促的闷哼了声,她瞬间就颤软了身子,若不是被他及时握住了腰身提起,便要委顿于地。
楚楚细手抓着桌沿急促喘着,听在朱棣耳里,愈发撩人,掌心扶了她腰背,继续按她下去。
楚楚浑身发颤的软了身来。
......
永乐二年新春,是在改朝换代中度过的。
朝廷忙着论功行赏,封候拜将,百姓则忙着适应新朝新气象,忙着唏嘘京城那些一夕覆灭的王公贵族,又忙着羡慕那些一夜间崛起的新贵。
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除了位于奸臣榜的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及其族人外,其余人等皆发放薄产,遣回原籍,永世不得录用。
而没入教坊司的女眷们,不论是谁,全部除了贱籍,令其归家。
至三月,新朝的敕赏封罚皆已完毕,朝廷秩序正走向正轨。
永乐二年,七月十六,帝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