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今儿心情不算好,刚刚在前朝和一群文臣就迁都一事争论了半晌。于他,自然是愿意迁都北平的,不仅因为那里是自己的龙兴之地,更重要的是,北元人屡屡进犯,边境民不聊生,放眼整个大明,也只有自己算得上能征善战了。他想要亲自戍守国门,若那些宵小之辈敢再来犯,他一定打得他们有来无回。不得不说,他的身体里流着嗜战的血液。
可是那些老顽固们连祖宗家法都搬出来了,争得脸红脖子粗,就是坚决不同意迁都。
走在坤宁宫的路上朱棣绷着脸走得急先锋般,憋了一肚子的气,周身散发着戾气。
一进了坤宁宫,朱棣就注意到宫门前的空地上安置着一个四面雕梅兰竹菊的大铜缸,他凑近一瞧,清澈的水里,三条红白锦鲤正游得欢畅。铜缸旁边还趴了两只背甲有金线的小草龟。阳光透过枫树的枝叶细细碎碎地洒在水面上,照得鱼身上的鳞片也在发光。
金足在廊下晒太阳,这只小狗见了他立刻飞奔过来,连骑在它背上的咪咪也一下子被甩了下去。
朱棣忍不住笑了出来,低头摸了摸金足圆圆的小脑袋,又顺了顺咪咪后背的毛。
他闲庭信步般的散步,看到廊下新栽的许多山茶花,被春雨一洗,满院新绿,花香盈面。还有窗子下拿上好的汝窑冰裂纹瓷盆种的......郁郁葱葱的葱苗。
朱棣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疲惫不堪的心又被抚慰了。
小北明显松了口气,他就知道,爷的心情就是再不好,来了娘娘这里一准会变好,有时候他也不知道娘娘这里有什么魔力,就是让人一来就觉得浑身舒坦,就像书里说的世外桃源似的,叫人忘了一切纷扰和烦恼。
还没进殿就先听到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朱棣拂开玉帘,见楚楚并两个孩子,还有小平等近身伺候的宫娥都围坐在一张小圆桌周围喝茶。
见了皇帝过来,小平等人忙站起身来行礼,娘娘从不给她们立规矩,甚至日常相处常常没有尊卑,可这不代表皇帝愿意如此。
朱棣刻意忽略了刚才不合规矩的一幕,温声问道:“这又是什么茶?瞧着怪怪的。”
楚楚介绍:”这叫茉香奶绿,你尝尝,和茶饭房兑的奶茶不同。“
“父皇,珍珠是我搓的。”腓腓拍着小胸脯表功。
“父皇,饼干是我烤的。”阿狸同样不甘示弱。
“好好,腓腓和阿狸真厉害,都会给娘亲帮忙了。”朱棣挨个摸了摸孩子们的小脑袋。
明朝的奶茶是加肉加盐煮的,喝起来有点油腻,楚楚十分想念后世的奶茶。
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她用上好的龙井和香片,还亲手搓了不少珍珠和芋圆。至于饼干,她叫人专门砌了一个面包窑,没有蔓越莓干,就加了葡萄干,试了几次终于成功了。目前看起来效果不错,酥甜香脆。
朱棣尝了一口,清爽茶味融在醇香牛乳里,赞了一句:“还不错。”
喝着奶茶,朱棣脑海里首先想到的是北方那片牛羊成群的草原,那里一直盘踞着蒙古余孽,北边的防守,在父皇建国之初就是一个关系国家安危的首要问题,而丘福的惨败更加坚定了他亲自守御的决心。
他在出神,却没注意到楚楚也在观察他。
这人到底干什么去了,就跟动漫里头上顶着乌云在下雨的丧气人物一般。楚楚忍不住关心道:“朱棣,你怎么累成这样?”
朱棣愕然望向她,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楚楚拽着他的衣角进了屋,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嘟囔:“快进来歇歇吧,整个人都灰掉了。”
他以为掩饰得很好呢,没想到被她看出来了。
朱棣摇头轻笑,眉头却不自觉松懈下来,任由她牵着进屋了。
他已有五日没来坤宁宫了,每日听群臣唇枪舌战吵到半夜,便直接宿在太和殿了。前朝的事儿他一向不带到后宫来,满腔的愁绪也不值得拿出来谈。他一如往常得掩饰着,可谁知,如眉拧着眉头问他:“朱棣,你怎么把自个累成这样?”
朱棣真是怔住了。
“进来歇歇吧。”她拉着他的袖子,将他带进了她的屋子,“你怎么整个人都灰掉了,肯定累得够呛,我煮了新茶......”
小北跟在后头,闻言疑惑地上下打量皇帝身上的衣裳,心里嘀咕,刚换的衣裳哪儿灰了?这不挺干净的吗?一点灰尘都没沾上啊。
朱棣被动地让她牵着迈过门槛,听到她的话,灰的?她是怎么想到用颜色来形容人浑身不快的呢,怪虽怪,还挺......贴切。
忽然间,他眼前陡然一亮。
如眉的屋子和别人都很不一样。
她喜欢风,因此屋子里不爱设屏风,时常窗子大开,显得极通透明亮,带着茶香的风将他整个人都吹透了,他一瞬间就松快了。
四足铜兽炉上烘着橘皮、柚子皮,地上铺设藤席,置矮几,一只大肚茶壶正咕噜噜地冒着热气,他闻见了蜜柑、苹果、柚子并红茶的香气。
楚楚高兴地向他展示了她新打的椅子,那是一个躺椅,特意找造办处定制的,小平和几个宫娥熬了几个大夜才将躺椅上的棉套做好,躺进去就跟躺在蓬松的云朵里似的。
躺椅上还有只和她个头等高的长腿兔子抱枕,盖毯是一面锦缎一面羊羔绒的,绣娘绣了三天才完工。
躺椅被楚楚放在了南窗下,半卷竹帘,午后的风捎来暖阳,透过雕花长窗就这么毫无阻挡地斜斜打在人身上,躺在那,整个人就像浸泡在春天里。
再泡上一壶花果茶,听风穿过树梢的沙沙声。
啊,春天多美好啊。
朱棣抱着她坐在躺椅上,一起感受她口中美好的春天。
他将她搂在怀里,将面庞埋入她黑鸦鸦的青丝中深嗅,是甜甜的香气,花和月,锦绣和胭脂的气味。
楚楚无奈笑了笑,朱棣很爱吸她的脖颈,很像撸猫解压的现代社畜们,只不过,她变成了解压的猫咪。
他将她一把沉甸甸的青丝都撩在她肩头, 滚烫的唇舌覆了上来,含着那娇艳欲滴的唇瓣吮吸起来,她先是轻轻的耸起肩膀,而后在唇舌的抚慰下又舒展开来。
她手足绵软,脸色熏红如胭脂,是慢慢的蚕食和占领,一点点沾染上他的气味,朱棣边扯她衣衫,边喘着粗气道:“好眉儿,今个让我尽兴一回,如何?”
因着朱棣于房事上过于凶猛,楚楚几次三番的说教过他后,很长一段日子,朱棣待她都是温柔体贴的时候居多。
可今日......楚楚紧抠身下躺椅的棉套,察觉到朱棣心情不佳,床笫间又恢复了昔日的狠劲,令人十分难耐。
朱棣今日心情确实不好,朝堂上,那帮守旧的文臣隐约暗讽,不依不饶,步步紧逼,墙头草们心有胆怯,闭口不谈。追随他的北平旧部各个血气方刚,岂容他们诋毁污蔑,一番唇枪舌战抵挡回去,反问那帮守旧文臣如今天子有意迁都,他们如此反对圣意,可是存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朝堂又是几番扯皮。
略带薄茧的掌心在身下的身子上颇为熟稔的揉捏,大概只堪堪给她缓了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开始大张挞伐起来,又凶,又急,带了些激狂。
这段日子和风细雨的对待,让她已然不适应这般的疾风骤雨。********************************************
**********************************************************
***********************
**********************
要第三回的时候,她甚至在极致的绽放中短暂失去了意识,之后又在疾风骤雨中醒来。
这一回,朱棣终于酣畅淋漓。
云雨初歇,楚楚趴在他的胸前,哑着嗓子问道:“朱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朱棣抚着她后背的手一顿,半晌后回:“如眉,我想迁都到北平,可是那些老顽固们说北平是个不毛之地,山林众多,不便耕耘,且与北地接壤,需抵抗来自北元的侵扰,有时候粮食自己都不够吃,还要被那些北地蛮子抢了去,甚至朝廷流放重犯,流放三千里,也有不少是往北平这边流放。”
楚楚想起后世那座巍峨雄伟的紫禁城,原来出自于眼前人的手笔。她也明白了他今日如此反常的原因,原来是迁都一事受到了阻碍。
“朱棣,我倒是觉得北平占尽了地利。”楚楚支起身子,认真说道:“北平古称幽州,北面与西面有燕山、太行山为界,崇山峻岭,此为天然屏障,易守难攻,北元来犯,也不过是小股势力侵扰,不易动根基。然,北元只有大草原,并无天险,日后你领大军杀过去直取王庭易,但对方取中原却难,毕竟骑兵不擅在山地间活动。“
朱棣圈在楚楚腰上的手臂猛地收紧,那些老顽固们对北平有着刻板印象:贫苦、严寒,北面还有少数民族时不时来打劫,远不及南边富庶、平安。他思绪间又听见怀里的妇人说道:“北平东有渤海,靠海吃海,可发展水产捕捞和渔业养殖。其南边是平原,内有河流,黑土地肥力优渥,可种植与畜牧,小丘陵修造梯田亦可屯粮。且北地马匹多健壮,马种优良,养马地俱有之,不妨将马匹大量养起来,组建一支重骑兵军队。若说蜀地是西南的天府之国,那么北平便是山河拱戴,形胜甲天下,这般如何不是占尽了地利?”
“至于种田,并非只有在平原上才能种,在山里亦可。将田地切割成一层一层,如梯子一般,即把一大片化整为零。”
梯田最早出现在秦朝,最初是出现在龙胜县一带,也就是现在的广西。但别看梯田出现的时间很早,实则直到唐宋时期梯田才得到大面积的开发。气候使然,南方的梯田和北方的并不一样,南方以水田为主,北方是旱梯田,两者种植制度、规格、材料和数量上都有非常明显的区别。
后来元朝建立,因为是马背上的民族,并不长于种田,梯田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于朱棣来说,他和这个时代里千万人的认知一样,已经不了解梯田,认为种田都要在平原上种。
朱棣一下子来了兴致,“如眉,愿闻其详。”
“梯田的选址有讲究,太陡太高的山峰不可,一般在山地或丘陵上沿等高线......“楚楚顿了顿。
等高线,这个时代好像还没有等高线这个概念。
“朱棣,我需要些纸笔。”楚楚话音未落,她身旁的男人便扬声让外间的小平去取墨宝。
小平拿来了笔墨,楚楚思索了一会儿,提笔沾了墨,开始画图。
粗略几笔,很快勾勒出丘陵。楚楚边画边道:“高田如楼梯,平田似棋局。在丘陵的这些地方以切割的方式开垦田地为佳,如此不仅能充分利用各层雨水,还能提高土地利用率。而梯田大致可分为四类,水平梯田、隔坡梯田、反坡梯田、坡式梯田。至于具体用哪种,因地制宜。”
朱棣陷入了沉思,鼓励耕耘,开荒尽可能多的田地,蓄养牛羊马匹等。
如何发展北平的经济,大家或许都能说得出一二,但却从没人像如眉这样如此全面地说出发展北平的整个骨架。
从东南西北的四个方位分析,其中涉及民生与外敌要害,最后给出大量养马可甲天下的建议,别说读过书的男子,就算学富五车的麒麟才子也不得不叹一声妙极。
还有粮食问题,朱棣盯着面前楚楚画的几张纸,纸张虽薄,但他深知这张图纸价值万金。
拨云见日,前路明朗。
朱棣忽然站起身来,拿起面前的几张薄纸,困扰多日的难题终于解开了,他在楚楚唇上吻了一下,声音透着欢愉:“如眉,你若是个男子,左丞右相都当得!”说完便更衣急步出去,走了几步,又回头道:“好生歇着,晚间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