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商角徵羽奏尽世上沧桑，唱念做打说道遍人间苦楚…
一碗面悄然下肚，那滚烫的汤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仿佛将世间百态一并吞咽。刘正宗静静地躺在灵堂中央的床榻上，身上的中山装被熨得一丝不苟，这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点体面。烛火微弱地摇曳着，“噗嗤”一声轻响，火苗像是在低声诉说一个漫长而凄凉的故事。遗像中的笑容微微凝固，仿佛是对人世间的最后一次回眸……
村里的后生们跟着大人们来到正宗家，手里捧着薄薄的一叠纸钱。这是给这位苦命人的最后一程送行。他三岁丧父，五岁丧母，吃百家饭长大的日子早已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后来村里给他张罗了个媳妇，本以为总算熬出了头，却赶上了一场饥荒，妻子没能挺过去。再后来，他的孩子也在一次砍柴时不小心坠沟摔死。从那以后，这个男人就像丢了魂似的，每逢庙会，总能看到他佝偻着腰，坐在戏台下，手里捧着一把瓜子、一杯热茶。不管台上唱的是什么戏，《清风亭》里负义的张继保，《双官诰》里悲惨的薛乙哥，还是鲁迅笔下那个命运多舛的《祝福》，亦或是那兔死狗烹的《未央宫》里的韩信，都能让他泪流满面。
有时候看着他空洞的眼神，我心里也会犯嘀咕：这老头究竟在想些什么？是在埋怨老天爷的不公，还是已经对破碎的人生低下了头？仔细想想，中年丧妻丧子这样的打击，换成别人，又有几个能扛得住呢？可他呢，就那么默默地承受着，连哭都没地方去哭。那破败不堪的土墙，还有那摇摇欲坠的土房，是这位老人留在这个世间最后的念想了。听刘德凯说，正宗这个人手巧，会做家具也会补胎，下棋看戏，也喜欢娃娃。他那小小的院子里栽着满满的果树，穆枫小时候老摘人家的果子吃，而这个没妻室的可怜汉子也不讨厌娃娃们的吵闹，反之，他总能从各种地方摸出一些糖果巧克力之类的零食塞给这些淘气的娃娃们。而娃娃们也爱粘着这个佝偻着腰的老头，听他讲述那悲怆的一生，还有那些各种各样充满玄幻色彩的故事和传说……
寿宁、正宗、德凯、思贤他们几个在年轻的时候就在一起上工、下棋、打篮球，时间长了嘛，他们几个之间的各种路子也就被彼此之间摸得一清二楚……
得知知己去世的刘德凯迈着那沉重的步伐前来祭奠自己的这位知己，掰指一算，陪伴自己这一路走来的哥们都和自己阴阳两隔咯，而自己也不知道哪天就会去寻他们，往事似那电影般的浮现在刘德凯的眼前，春上还见这老伙计拿着马扎在戏院里看着戏，只是那个时候的正宗啊，脸色苍白，整个人就已经丢了魂，只见得他呆呆地看着村里的这些人，别人说啥他也就木讷地点头，没人的时候，他就一个人不知道在空气中拉扯什么，时笑时哭地他，也把周围的邻居给吓得不轻，现如今啊，似乎这一切的怪举都有了答案，只是，这个答案，或许也就只有刘德凯知道了吧…
灵堂外的一间小房子里供着一本宣纸写好的族谱，尘土飞扬的院落里这些后生们忙前忙后地操办着这位苦命人的最后一次的后事，而那些儿时淘气的娃娃们如今也都身着素衣孝衫默默地跪在灵堂两侧，在那院落的另一侧，是一个很小的舞台，舞台上唱着让人肝肠寸断的《祭灵》，就连那萧瑟的枯叶，似乎也在诉说着这位老者那跌宕起伏而又充满遗憾的一生…
灵台里的老人静静地躺在那棺椁里，沙沙作响的纸人纸马声似乎是这位老者对这人世间最后的留恋，被尘土遮掩住的，不单单只是那一件件逝者的遗物，更多的是村里人们对他的缅怀，生前被他鼓励过的娃娃们也都成了家，立了业…其实，有时候仔细想想，人生不也是如此嘛，一抔黄土，十里寒螿语，从那呱呱坠地开始到匆匆离世，真正属于自己的，又有多少呢？渐渐的，那天色暗淡了下来，而前来祭奠这位老者的人们却还络绎不绝，听村里人说，正宗从小就可怜，父亲是个赌鬼，母亲身体不好，而正宗从小就很懂事，从他记事起就去有钱人家做佃户糊口，而他父亲博奎，却是个衣来张口的主，只要是心情不好，就经常拿他的老婆孩子出气，据说他失手打死了自己的小女儿，这件事也是村里老人听正宗无意间说起的，后来佃户没了，村里每个人都有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而博奎这人却懒得种，最后，那地里的荒草有一人高，邻里实在看不下去，就好言提醒，结果还是被这懒货给撵了出来，严重一点的，听说也是被打伤了身体，但，老话说得好，恶人自有天道磨。他也没多久便被恶病缠身，最后全身发疮流脓而亡，而村里的人也都背地里暗自拍手称庆，同时又替正宗正贤这兄弟俩痛心。而第二年，正宗的母亲邹氏就因为之前被殴打的旧伤旧疾引起的一些病痛，最后也是撒手人寰了，那年的正宗正贤他们也才十多岁，自此以后，这哥俩便担起了大人的职责，每年其他地方麦子成熟的时候，他们就和村里其他的麦客一起到别的地方收麦子，俩月下来后，再回来收自己的麦子，直到近几年收割机的陆续出现，他们才结束了自己的麦客身份，每次村里那些小孩到他的院子里，他总会让这帮小孩子注意安全，瓜果桃李也是让孩子们敞开肚子吃，秋意盛浓的时候他院子里的柿子跟那一个个红灯笼似的，总能勾起小孩们的馋虫，而他也是耐心地给这帮孩子们挑选着比较成熟的柿子，如今他也走了，而那柿子树还孤零零地立在院子里，似乎还在等待着多年前的那帮小孩们来品尝自己的果实…
锣鼓声响起，只是不再见到那位看戏的老者，宫商角徵羽奏尽世上沧桑，唱念做打说道遍人间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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