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万籁俱寂,唯有冷风穿堂而过,簌簌如泣。
李莲花蜷缩在角落,单薄的身躯因碧茶之毒发作而止不住地颤抖。冷汗浸透衣衫,黏腻地贴在脊背上,额前碎发被浸湿,凌乱地黏在苍白的脸颊旁。
他死死咬住下唇,齿间溢出几不可闻的闷哼,双手攥紧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仍抵不住体内肆虐的寒意。
每一次呼吸都化作白雾,又很快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连最后一点温度都留不住。
意识昏沉之际,忽听一声轻唤——
“李莲花。”
嗓音清冷,似霜雪落于寒潭,却又隐约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
他费力抬眸,视线模糊,只隐约见一道素白身影立于身前,衣袂如雪,不染纤尘。
李莲花半阖着眼,怔怔望了许久,混沌的思绪才渐渐清明——
啊……是老神仙啊……
应渊微微侧首,似在凝神感知他的方位。修长的手指向前探去摸索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触到李莲花蜷缩的身影。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揽入怀中,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的瓷器。
掌心贴上李莲花冰凉的脸颊时,应渊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
灵力如涓涓细流,自应渊修长的指尖倾泻而出,渗入李莲花的经脉。李莲花苍白的脸色渐渐泛起血色,混沌的神智也如拨云见日般清明起来。
甫一恢复气力,李莲花便猛然攥住应渊输送灵力的手腕。
触手之处冰凉如霜,他心头一颤,急忙将那几近透明的手掌紧紧按在自己温热的胸膛上,阻断了灵力继续流逝。
李莲花抬眸望去,喉头不自觉地发紧。
眼前的应渊身形淡得几欲消散,如玉的面容上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自紧蹙的眉间蔓延至眼角。
那双曾映照过万千星辰的眼眸,此刻黯淡得如同熄灭的烛火,再也寻不见半分往日的慈悲与风华。
李莲花无声摇了摇头,半晌,才想起应渊看不见。于是指尖轻颤,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
【不值得。】
字迹很轻,却重若千钧。
活着。
他想要应渊活着。
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这念头在心底疯长,却显得如此可笑。一个半截身子已入土的人,竟妄图劝另一个游走于生死边缘者贪恋人间。
这般痴念,何其荒谬绝伦?何其矫饰伪善?
应渊指尖微顿,忽地低笑出声。那笑声里浸着千年霜雪,又含着几分说不清的温柔。
他摸索着为李莲花拢起散乱的发,待将人安顿好,又仔细掖紧被角,连一丝风都透不进去。
“睡吧。”
那声音很轻,很轻……
要碎了……
李莲花猛地攥住他欲抽离的手腕,喉间挤出沙哑的笑:“老神仙...陪陪我吧。”
指尖抚上应渊紧闭的眼睑,触到一片冰凉。他轻轻揉着那人微蹙的眉间,感受着指下细微的战栗。应渊的睫毛在他掌心颤动,像垂死的蝶。
“我冷。”
这话说得艰难,嗓音嘶哑如枯木摧折,却执拗地不肯放手。
不等回应,李莲花已将他拽入怀中。两具冰凉的身躯相贴,竟奇迹般生出些许暖意。他收紧手臂,恨不得将人揉进骨血里。
可怀中的身躯这般虚幻。听不见心跳,触不到呼吸,仿佛拥着的只是一缕执念化成的烟霞,随时会消散在光里。
有时,李莲花在剧痛袭来的恍惚间,会疑心应渊不过是碧茶毒发时的一场幻梦。
可每当寒夜难捱,鼻尖总会萦绕那缕清冽的雪中梅香——冷中带暖,苦里回甘。
这气息太真实,真实得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世上当真有人愿陪着一个将死之人熬过漫漫长夜。
畜生冷了就知道往暖和处钻,人也不例外。
应渊闻言轻笑,指尖细致地将被他蹭乱的被角重新掖好,又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小兽。那动作太过熟稔,仿佛已经这样做过千百回。
“老神仙,”李莲花闷笑,“哄三岁孩童呢?”
“嗯,”应渊从善如流,“还是个二十有八的顽童。”
月光透过窗棂,为应渊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李莲花的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眉骨、鼻梁,最后落在那双永远雾蒙蒙的眼睛上。
不知是月色太温柔,还是夜太深,他鬼使神差地倾身,在应渊眼尾落下一个羽毛般的吻。
不带情欲,只有珍而重之的虔诚。
这个吻很轻,轻得像是不敢惊动一场易醒的梦。
他最终蜷进应渊颈窝,任由那独特的冷香将自己包裹。在这方寸之地,连疼痛都变得遥远。
睡意袭来时,他模糊地想:若这真是梦,但愿长醉不复醒。
应渊眼睫轻颤。
被亲吻的眼角还残留着些许温度,他的指尖悬在那里,久久未动。一抹难以名状的情绪在眉心流转,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