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轻巧,却不知几百年来,他早已习惯将一切苦痛独自咽下。天规教条的压制也好,战场的伤痕也罢,从来都是自己默默舔舐。不是不愿说,而是无人可说,亦不知从何说起。
暮寒的眉头越皱越紧,却在看清应渊眼中那抹小心翼翼的希冀时,满腔怒火忽地化作一声轻叹。他缓缓抽回衣袖,转身时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应渊僵在原地,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他望着那抹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胸口未愈的伤处传来一阵钝痛,比受伤时还要难捱百倍。
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却终究没有追上去。
“还是……别去讨嫌了……”
应渊在门前踟蹰良久,风穿堂而过,卷起他未束的发丝。
他终是轻叹一声,抬脚迈出门槛。
唇瓣几经开合,终究没敢出声。应渊想着不如先行离去,待暮寒气消了再来哄他。
“我何时准你走了?”
暮寒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惊得应渊浑身一颤。转身便见那人端着个青瓷碗立在廊下,碗中黑稠药汁泛着诡异的光泽,气味刺鼻得令人作呕。
“过来。”暮寒丢下二字便转身回屋,瘦削的背影在宽大衣袍中显得格外单薄。他整个人仿佛一株将折的修竹,明明挺拔,却透着说不出的脆弱。
应渊心头蓦地一酸。他觉得暮寒,该是肆意盎然的,而非如今这般……病骨支离。
“还杵在那儿做什么?”暮寒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严厉,“同我闹脾气?”
应渊抬步踏入屋内。他看见暮寒端坐床沿,银发垂落肩头,修长的手指上沾满了黑稠药膏,正蹙眉盯着自己。
“过来。”暮寒又唤了一声,这次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莫非要我亲自去抱你?”
应渊缓步走近,在床沿坐下。他主动解开衣襟,露出胸前狰狞的伤口。绷带剥离时,他疼得指尖发颤,却硬是没哼一声。
暮寒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遮住了眼中情绪。他蘸取药膏的动作很轻,指尖却在触及伤口时微微发抖。
“爹爹……”应渊试探着轻唤。
“应渊。”暮寒声音冷硬,手上却越发轻柔,“这招今日不管用。”
“应渊”二字脱口而出的瞬间,两人俱是一僵。暮寒从未这样连名带姓地唤过他,往常那声“渊儿”总是裹着化不开的温柔。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砸在暮寒手背上,滚烫得惊人。暮寒动作顿住,终于抬眸。只见应渊咬着下唇,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偏又倔强地不肯出声,像只被雨淋湿的雏鸟。
“哭什么。”暮寒语气软了下来,用干净的手背替他拭泪,“弄疼你了?”
应渊摇头,眼泪却掉得更凶。他不是疼,只是突然害怕——怕这声冷淡的“应渊”,怕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情,会像掌中沙一般,攥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暮寒长叹一声,指尖灵巧地为他系好绷带,又仔细拢好衣襟。一道清洁术闪过,手上那些黑稠的药膏便消失无踪。他这才抬起眼,正色看向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小仙君。
暮寒展臂,将人轻轻揽到膝上。温热的掌心抚过应渊湿润的脸颊,拭去那些晶莹的泪珠,“莫哭了,你这眼泪砸得爹爹心口疼。”
虽然修为大不如前,但哄孩子的本事倒是丝毫未减。应渊的抽噎声渐渐平息,只余眼角还泛着红。暮寒低头,在那泛红的眼尾落下轻吻,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瞒伤不报的是你,欺负爹爹体弱看不穿的也是你,如今倒先委屈上了。”
修长的手指轻刮过应渊的鼻尖,暮寒低笑:“我们渊儿,好生霸道。”
应渊耳尖通红,整张脸都埋进暮寒颈窝,声音闷闷的:“……我知错了。”
暮寒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应渊的长发,跟他讲些平日的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