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对不起我的妻子,更对不起我的孩子。
我生在修罗族——这个被上天诅咒的种族。
我们的领地终日笼罩在沙暴中,举目四望,只有灼人的烈日和枯死的荆棘。
没有鲜花,没有清泉,连一滴干净的露水都是奢望。
我们生来强大,却注定短命。
作为王,我别无选择。
族人跪伏在我脚下,我必须为他们杀出一条生路。
我踏上了鲜血铺就的道路。杀戮、欺骗、征服——我以野心为名,行尽恶事。
染青是意外。
我精心设计的陷阱,最终困住了自己。
当她持剑刺穿我胸膛时,我才惊觉:常在深渊行走,终将被黑暗吞噬。
统一六界近在咫尺,我愿同她一起统治六界。
可她宁愿魂飞魄散,也要与我同归于尽。
转息轮在掌心转动时,我突然笑了。
看啊,这就是修罗族的宿命——连爱都要靠掠夺和强求。
我一次次撕裂时空,回到故事最初的起点。
我们重复着相遇、相知、相爱的轮回,真假在反复摩挲中早已模糊了界限——可她从未选择过我。
最后一次,血色浸透长夜,我们同归于尽。
那时我才知晓,原来我们有个孩子,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应渊。
她的魂魄化作天界永恒的结界,而我被囚于昆仑玄冰之下。
千年后当我破阵而出,那孩子已长成陌生的模样——眉眼像我,性子却截然不同。
他古板得像块寒玉,固执得令人发笑,活脱脱是他那蠢舅舅的翻版。
他恨我,恨透了修罗血脉,甚至亲手将母族葬送。
可我还是爱他的,因为我知道这不是他的错。
是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大人逼的。
我这一生,恨也淋漓,爱也剜心。
所求不过是他平安活着,可这傻孩子竟将性命当作草芥,一次次往绝路上走。
最后落得形神俱毁,倒叫我这个做父亲的,眼睁睁看着血脉断绝。
前尘旧怨本是我们这辈人的孽债,千错万错,都不该报应在他身上。
我已经负了染青,如何还能再负了他?
于是祭出转息轮,妄图逆天改命。
可当他在我怀中消散时,那抹解脱般的笑意,简直与他母亲当年如出一辙......
原来,他更像他的母亲。
千百次轮回,千百次徒劳。
每回见他陨灭,我便将逸散的魂破敛作珠玉。
这莹润的珠子悬在颈间,是我的理智,也是我不肯赴死的缘由。
直到这副身躯开始崩裂。每逆转时空一次,魂魄便碎去一角。
我知道大限将至,索性以残魂为刃,将毕生修为凝作最后一着杀棋。
我来到地涯,与他重逢。
我总爱逗他,看他蹙眉抿唇的模样,又在他真要恼时软声哄着。
他向来好脾气,纵使我再过分,也从未对我说过半句重话。
哄他时,我总爱塞给他一颗糖,糖霜里掺着我的精血。
他虽面上不喜,可那双眼睛里藏着的欢喜,早被我看得真切。
我时常想象他知晓真相时的模样。
像当年走进染青心里那样,我一步步踏入他的心里。
看他沉溺,看他沦陷,看他将整颗心捧到我面前。
情浓时我竟生出几分恶劣的兴致,一次次试探他的底线。
直到那日,我故意让修罗印记浮现。没想到这小傻子竟慌得连真相都不敢碰,还要借酒壮胆。
他爱我,远比我想象的更深。
而这恰恰意味着,我将伤他更重。
我一步步算计着,连他与妙言的相遇,都是我精心安排的棋局。
后来,我联系上了冷疆,计划也该推进了。
我故意病发,刺激他为我铤而走险,去盗补魂盏,又在他前往灵器时,悄然催动同心蛊,让他替我取来禁术密卷。
事成后,我将他带回修罗界。
他醒来时,那双总是温柔的眼睛里盛满了破碎的光,像是被摔裂的琉璃盏。
他望着我,眼底翻涌着痛苦、悲哀,却唯独没有恨意。
那一刻,我终于确信——他永远都不会恨我。
我终究起了贪念,想再多偷得些与他相伴的时光。
可当九天玄雷轰然劈落时,他却用颤抖的身躯死死将我护在身下。
温热的血混着泪,在他苍白的脸上蜿蜒成触目惊心的痕迹。他气息微弱地问我后悔吗?
那一刻,我确实后悔了。
却不是因逆天改命遭此天谴,
而是痛恨自己这份贪念,竟让他替我承受这般苦楚。
我将魂珠悄悄留在地涯,那里面破碎的残魂,已被我和幻境中的玄夜融在一起。
这是我为应渊准备的,
最后一条退路。
城墙之上,我望着施展禁术后复苏的修罗族大地,感受着身体正一点点化作星芒消散。
忽有荼蘼花瓣随风飘至掌心,
恰似我那刻骨铭心,却终究要随风而逝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