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黏稠地淌在被单上时，护士进来撤掉最后一瓶点滴，说她们下午就能出院。
袁一琦立刻从床上弹起来，绷带还在胳膊上缠着，却已经开始张罗收拾东西，"早该走了，这地方消毒水味能把人腌入味。"
张昕正用棉签蘸着温水给庄知晏擦手，闻言抬头笑她："昨天是谁说病房床比宿舍软的？"
"此一时彼一时。"袁一琦把庄知晏的外套往包里塞，动作却放得极轻，像是怕碰碎什么似的，"某人再不回去，年货剩下的那盒车厘子该被老鼠啃了。"
王奕突然从塑料袋里掏出个红彤彤的苹果，往庄知晏手里塞："护士说吃这个好。"
她耳尖还泛着淡粉，说话时眼睛盯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腕，指尖却悄悄蹭了蹭庄知晏的掌心。
沈梦瑶正低头给许杨玉琢发消息，说她们下午出院，让她别特意跑过来。
手机屏幕映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庄知晏才想起昨晚她好像没怎么睡，总在半夜掖被角时被自己迷迷糊糊抓住手。
"许杨说她炖了汤，在宿舍等着。"沈梦瑶收起手机时，指腹轻轻按了按庄知晏的太阳穴，"头还晕吗？"
"不晕了。"庄知晏摇摇头，鼻尖又开始发痒。
她们的关心像春天抽条的嫩芽，以前是规规矩矩的，现在却争先恐后地往她心里钻，带着点莽撞的热意。
出院时风有点凉，袁一琦非要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庄知晏绕上，绕了两圈还嫌松，最后打了个笨拙的结，把人半张脸都埋在毛线里。
"笨死了，这么大风不知道自己裹紧点。"嘴上骂着，手却把围巾边角都塞进她衣领里。
张昕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肩膀上还挎着庄知晏的帆布包，被沈梦瑶伸手接过去一半重量。"慢点走，地上滑。"
沈梦瑶扶着庄知晏的腰，指尖隔着薄外套能摸到她腰线的弧度，步子迈得极稳，像在护送什么易碎品。
王奕走在最外侧，把迎面来的风挡了大半，偶尔转头看庄知晏，眼神撞在一起时又慌忙躲开，耳尖红得像门口挂着的红灯笼——那是过年时贴的，到现在还没摘。
宿舍楼道里还飘着淡淡的松针香，是年前许杨玉琢买的圣诞树没干透的味道。
刚拐过弯就看见许杨玉琢趴在门框上探头，看见她们立刻蹦起来："可算回来了！"她身上还系着小熊围裙，手里端着个砂锅，"我炖了乌骨鸡汤，补补！"
屋里暖气开得足，茶几上摆着没吃完的糖瓜和蜜饯，沙发上堆着几个拆开的红包，是回来时互相塞的。
袁一琦把庄知晏往沙发上按，自己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地毯上，开始解绷带："快让我看看你的汤有没有放当归，上次沈梦瑶炖的跟中药似的。"
"哪有！"沈梦瑶脱外套时笑出声，"是你自己怕苦。"她把外套搭在椅背上，转身去厨房拿碗，经过庄知晏身边时，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张昕去卫生间洗手，出来时手里拿着医药箱，"都过来换药。"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先把庄知晏的手腕拉过来，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擦伤，"恢复得不错，今天换最后一次药。"
棉签蘸着碘伏擦过皮肤时有点凉，庄知晏下意识缩了缩手，被张昕轻轻按住。"别动哦。"张昕的指腹温热，按着她手腕内侧的动脉，那里跳得有点快。
王奕坐在对面的小马扎上，低头给自己涂药膏，肩膀还是绷着。
庄知晏看她后背有道浅浅的淤青，是扛亚克力板时撞的，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还疼吗？"
王奕猛地一颤，差点把药膏管掉地上，抬头时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不、不疼了。"她飞快地移开视线，却在低头时，悄悄往庄知晏那边挪了挪小马扎。
【一一这么容易害羞的嘛？】
许杨玉琢端着汤过来，挨个给她们盛，轮到庄知晏时多放了两勺红枣："给我们知晏补补气血，看这小脸白的。"
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手指刮了下庄知晏的脸颊，"下次可不许再让人欺负了，姐姐们把你护得好好的。"
"谁欺负她了？"袁一琦喝着汤嘟囔，"是那小子不长眼。"
她放下碗，突然往庄知晏身边凑了凑，"不过说真的，下次再遇到这事，你别自己往前冲，知道吗？"语气难得正经，眼神里却藏着点后怕。
【要不是我突然头疼，我一定把他打趴下！这应该不会破相吧？】
庄知晏没有说话，看着她嘴角还没完全消的淤青，伸手想碰，又有点犹豫。
袁一琦看出她的心思，干脆把脸往她手边送了送："没事，早不疼了。"
指尖碰到袁一琦皮肤时，对方明显僵了一下，却没躲开。
庄知晏轻轻按了按淤青的边缘，听见袁一琦倒吸一口凉气，刚想收回手，却被她抓住手腕按在自己脸上："别动，这样舒服。”
沈梦瑶端着碗走过来，看见这幕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往庄知晏手里塞了个暖手宝："拿着，别着凉。"
暖手宝是粉色的，上面印着只兔子，是过年时庄知晏买的，一直放在沈梦瑶那儿。
张昕换完药，把医药箱收好，过来挨着庄知晏坐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想看什么？春晚回放吗？"屏幕上正好在放小品，逗得许杨玉琢直笑，张昕也跟着笑，肩膀轻轻蹭着庄知晏的胳膊。
外面的天慢慢暗下来。
许杨玉琢去关阳台门，回来时手里抱了床厚毯子，往沙发上一铺："来，盖着暖和。"
毯子很大，足够裹住好几个人。
袁一琦率先往庄知晏身上靠，把脑袋搁在她肩膀上："有点困。"语气懒洋洋的，呼吸扫过庄知晏的颈窝，带着点汤的香气。
庄知晏刚想动，就被沈梦瑶按住肩膀："别动，让她靠会儿。"
沈梦瑶挨着她另一边坐下，把毯子往她身上拉了拉，自己的手搭在毯子上，指尖偶尔会碰到庄知晏的手背。
王奕抱着个抱枕，坐在沙发扶手上，眼睛盯着电视，却在庄知晏往她那边看时，悄悄把抱枕往她怀里塞了塞。
抱枕是暖的，带着王奕身上淡淡的薄荷味。
张昕起身去倒热水，回来时手里多了袋橘子，是下午从医院带回来的。
她剥了一个，一瓣一瓣分，喂到庄知晏嘴边时，特意挑了个最甜的："尝尝，比医院的甜。"
橘子汁沾在嘴角，张昕伸手想擦，沈梦瑶却先一步用纸巾轻轻按掉了。
两人的手指在半空中碰了一下，都笑了笑，没说话。
电视里的歌声软绵绵的，屋里暖融融的。
袁一琦的呼吸渐渐均匀，大概是睡着了，脑袋在庄知晏肩膀上蹭了蹭，像只黏人的猫。
庄知晏怕吵醒她，一动不敢动，手却悄悄环住了她的腰。
沈梦瑶注意到她的动作，往她这边挪了挪，让她靠得更舒服些，自己则伸手理了理庄知晏额前的碎发。指尖划过皮肤时，庄知晏觉得心里像被羽毛搔了下，痒痒的，又暖暖的。
王奕从沙发扶手上下来，蹲在庄知晏面前，看着她怀里的抱枕，突然伸手抱了抱她的腿："知晏。"声音闷闷的，"以后我会更用力护着你。”
庄知晏低头，看见她头顶的发旋，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我也会护着你啊。"
王奕猛地抬头，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落了星星："真的？"得到肯定的点头后，她把脸埋在庄知晏的膝盖上，肩膀轻轻抖着，像是在笑。
许杨玉琢拿了副扑克牌过来："玩不玩？斗地主？"她挨着王奕坐下，往庄知晏手里塞了张牌，"输了的要被弹脑瓜崩。"
张昕笑着加入，沈梦瑶也拿起牌，袁一琦被吵醒，迷迷糊糊地凑过来要看牌，脑袋依旧搁在庄知晏肩膀上。
六个人挤在一张沙发上，毯子裹着彼此的腿，牌打得乱七八糟，却笑得格外开心。
庄知晏手里的牌不好，却被沈梦瑶悄悄换了两张好的；许杨玉琢想弹她脑瓜崩，被张昕伸手挡住；王奕赢了牌，却只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袁一琦输了，耍赖说要庄知晏替她受罚，结果自己把脸凑过去让庄知晏弹了下。
不知不觉，已经快半夜了。
许杨玉琢打了个哈欠："困了困了，睡觉去。"她起身时，在庄知晏脸上亲了口，"晚安，我的小宝贝。"
张昕也站起来，揉了揉庄知晏的头发："早点睡，别熬夜。"
沈梦瑶收拾着扑克牌，抬头对她说："我给你热了牛奶，记得喝。"
袁一琦临走前把庄知晏拉起来，往她口袋里塞了颗糖："草莓味的，你爱吃的。"她顿了顿，突然抱了抱庄知晏，力气很大，像是要把她揉进怀里，"以后不许再吓我了。”
庄知晏回抱住她，把脸埋在她颈窝："嗯。"
王奕走过来，指尖在衣角捻了好几下，睫毛垂得低低的，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我们也早点休息吧。”她声音轻得像雪落，却还是鼓起勇气张开手臂，轻轻环住了庄知晏的腰。
“我给你留了床头灯。”王奕松开手，转身去掀庄知晏的被子，动作有点笨，却格外认真。
她床就在庄知晏隔壁，中间只隔了个小小的床头柜，上面摆着两人合买的多肉，是年前逛花市时挑的，此刻正沐浴在暖黄的灯光里，叶片胖乎乎的。
庄知晏刚在床边坐下，就看见桌上放着温好的牛奶，杯壁上还凝着细密的水珠。“是瑶瑶刚才送过来的，”
王奕递过一只吸管，耳朵尖又红了，“她说你不爱喝太烫的，晾到现在应该刚好。”
吸管戳破奶皮的瞬间，甜丝丝的香气漫开来。
庄知晏吸了两口，转头看见王奕正蹲在衣柜前翻找什么，背影弯成个小小的弧度。“找什么呢？”她问。
“这个。”王奕直起身，手里拿着件毛茸茸的珊瑚绒睡衣，“我把你睡衣洗了，刚烘干，穿着暖和。”
她把睡衣往庄知晏怀里塞，指尖不小心蹭过对方手背，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却又忍不住多叮嘱一句，“换下来的衣服放脏衣篮就好，我明天一起洗。”
庄知晏看着她低头整理自己床铺的样子，突然想起白天在病房里，王奕背对着她涂药膏时绷得紧紧的肩膀。
她放下牛奶杯，伸手碰了碰王奕后背那道浅浅的淤青——隔着睡衣，触感软软的，却能想象出当时有多疼。
“还疼吗？”她又问了一遍，声音比在刚才更轻。
王奕的动作顿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声音细若蚊蚋：“早就不疼了。”可肩膀却下意识地往庄知晏这边靠了靠，像只寻求安慰的小兽。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是群里的消息跳出来。
袁一琦：[图片] 看我给知晏抢的红包封面，好看吧【附带一个得意洋洋的猫咪表情包】
沈梦瑶：[图片] 袁一琦刚差点把沐浴露打翻在我拖鞋上【附带一张拖鞋沾了泡沫的照片】
张昕：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早点起来做
许杨玉琢：@所有人 明天去逛街吧，有个糖画师傅据说会画小兔子！知晏要不要？
王奕：【兔子举手表情包】我可以去排队
庄知晏笑着打字：都好！谢谢阿昕！
刚放下手机，就听见隔壁宿舍传来袁一琦的嚷嚷：“沈梦瑶你别拍！删了删了！”紧接着是沈梦瑶低低的笑声，混着水声，隔着墙壁传过来，闷闷的，却格外鲜活。
许张两人房间也有传来声音，许杨玉琢在哼过年时听的小曲，张昕偶尔接两句，调子跑了却笑得格外开心。
“她们好吵啊。”王奕小声说，嘴角却弯着，眼里盛着灯光，亮晶晶的。
庄知晏往她身边凑了凑，两人挤在庄知晏的床边，中间只隔着一拳的距离。“但这样很热闹，”她吸了口牛奶，忽然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比一个人待着好。”
王奕没说话，却悄悄往她这边挪了挪，膝盖碰到一起，暖融融的。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小小的兔子挂件，往庄知晏手里塞：“这个给你。”那是只布艺小兔子，耳朵上还别着颗小小的红珠子，“过年时套圈赢的，一直想送你。”
兔子挂件软乎乎的，带着王奕身上的温度。庄知晏捏着它，突然想起白天王奕蹲在她面前，把脸埋在她膝盖上笑的样子。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绪又冒了出来，像水里的泡泡，这次却没破，反而一个个聚在一起，沉甸甸地坠在心底，甜得发腻。
“我明天想跟你一起做糖画。”她突然说。
王奕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真的？”
“嗯。”庄知晏点头，看着她笑得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突然觉得，原来所谓的“家人”，也可以是这样的——可以挤在一个小小的宿舍里，分享一杯牛奶，分穿一件烘暖的睡衣，连呼吸都带着相同的频率。
手机又震了震，是王奕单独发来的消息：晚安。后面跟着个抱着星星的小兔子表情包。
庄知晏回了个晚安，附带一个摸摸头的表情。
王奕看到消息时，肩膀轻轻抖了一下，却没回头，只是乖乖躺回自己床上，把被子拉到下巴，只露出双眼睛，在灯光下望着庄知晏。
“睡吧。”她轻声说。
庄知晏关掉床头灯，房间里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白花花的，落在两人的床铺上。
隔壁的吵闹声渐渐小了，偶尔传来袁一琦被沈梦瑶“教训”的嘟囔；对门的歌声停了，换成许杨玉琢和张昕小声说话的嗡嗡声。
她侧过身，能看见王奕的轮廓在月光里轻轻起伏，呼吸均匀，像只安心的小兽。
白天在沙发上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袁一琦靠在她肩上的重量，沈梦瑶替她擦嘴角时指尖的微凉，张昕碰她胳膊时的柔软，许杨玉琢亲她脸颊时的暖……还有此刻，王奕就在身边的踏实。
这些都不是客套，而是带着体温的，带着私心的，带着“只想对你好”的热意。
像王奕悄悄往她手里塞苹果时蹭过的指尖，像袁一琦把她往怀里揉时那句“不许再吓我”，像沈梦瑶半夜替她掖被角时被抓住却不抽回的手。
庄知晏往被子里缩了缩，鼻尖蹭到枕头，闻到上面混着的雪松味和阳光味——那是王奕帮她晒了好几天的味道。
她想起除了清歌一家关心照顾她，已经很久没有人这般在意她了。
可在这里，张昕会记得她喝牛奶要放两勺糖，许杨玉琢知道她吃橘子不爱剥白丝，沈梦瑶总把暖手宝让给她，袁一琦嘴上骂她笨，却总把最大的车厘子留给她，王奕……王奕会把所有温柔都藏在红透的耳尖和小心翼翼的触碰里。
“一一。”她轻轻喊了一声。
“嗯？”王奕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迷糊，“怎么了？”
“没什么。”庄知晏笑了笑，“就是觉得，这样真好。”
黑暗里，她感觉王奕往她这边挪了挪，床板发出轻微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一只手悄悄伸过来，越过床头柜，轻轻抓住了她的手。
这次没再松开，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攥着，像握着什么稀世珍宝。
“嗯。”王奕的声音里带着笑，“真的很好。”
窗外的风还在吹，簌簌的，像怕惊扰了这小小的宿舍。
庄知晏闭上眼睛，手指回握了一下王奕的手，能感受到对方指尖微微的颤抖，和那份藏不住的、黏糊的热意。
整栋楼渐渐沉入寂静，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风声。
庄知晏想，原来幸福可以这么具体——是温好的牛奶，是烘暖的睡衣，是隔壁传来的拌嘴声，是对门飘来的笑声，是身边人攥着她的手，是那句藏在心底、说不出口却无比清晰的“重要”。
这些都不是梦。
她往王奕那边又靠了靠，感觉对方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手背。
明天的糖画，雪地里的脚印，还有以后无数个这样的日子，突然都有了具体的形状——是和她们一起，热热闹闹，黏黏糊糊，把每一天都过成裹着糖衣的好日子。
意识模糊的前一秒，庄知晏听见王奕又轻轻喊了声她的名字，声音软得像棉花糖。
“嗯？”
“明天……我想牵你的手逛街。”
“好啊。”
这次，王奕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像要把这份约定牢牢锁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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