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也“王家……这回怕是要倒大霉了。”
“王也目光锐利,捕捉到了陆云兮那双看似妩媚的剪水秋瞳深处,一道犹如冰河乍裂、稍纵即逝的凛冽寒光,冷得刺骨。”
“他心底,不仅未有半分对陆云兮的担忧,反而如同深潭古井,不起涟漪。”
“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竟悄然滋生,悄然指向了嚣张跋扈的王家。”
“何苦去招惹她?”
“这,不啻于自掘坟墓,亲手叩响了深渊的大门……陆云兮这个小魔女…”
“……”
“与此处压抑的静默截然不同。”
“风星潼的病房内,气氛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天下会的会长风正豪,正笔直地站立着,然而那挺拔的身姿深处,却似压着无形的千钧重负。”
“他对面,王蔼须发皆白,满脸的皱纹如同沟壑纵横的古树皮。”
“此刻,那双浑浊的老眼如毒蛇般冰冷阴鸷,手中紧握的那根象征着权柄与暴虐的黑檀木拐杖,“笃”地一声重重顿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回响。”
“他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金石摩擦般的刺耳,字字句句都淬着毒。”
“风正豪!你祖父,风天养,当年不过是个贪生怕死、背信弃义的软骨孬种!‘三十六贼’?呵,骨子里果然脱不掉一个‘贼’字!若非家父一念之仁,念及他摇尾乞怜的丑态实在可怜,动了恻隐之心,答应用我王家之力庇护尔等……你小小风家,哪能有今时今日这般烈火烹油、风光无限的盛景?!”
“风正豪心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刚刚得知了那个被刻意掩埋的真相——他的祖父,那位他曾经仰望的传奇,竟是为了苟活性命,将家传绝学“拘灵遣将”双手奉送给了王家!”
“屈辱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灼着他的五脏六腑。”
“然而,面对王家这棵盘根错节、枝叶遮天的参天巨树,那刻骨的恨意只能被他死死压在胸腔,不敢泄露分毫。”
“他甚至不敢抬头直视王蔼那双充满压迫和轻蔑的眼睛。”
“头颅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前,姿态卑微到了尘土里,语调里带着刻意挤出、近乎艰涩的恭敬与困惑。”
风正豪“王老爷子……此言何意?王家对风家世代庇佑的恩德,正豪……肝脑涂地,铭感五内!但说到家祖父……背信弃义?此等指控,实在令晚辈……惶恐不解……”
“王蔼的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像冰棱碎裂。”
“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写满了对风天养这个早已逝去名字的极致鄙夷与不屑。”
“他索性将遮羞布彻底撕开。”
“装糊涂?!当年!风天养为了报答家父赐下的活命之恩,可是亲口应承下来!这‘拘灵遣将’,只能传于你们风家自己的血脉!而且……还不给传全了!好叫这残缺的绝技,世世代代被我王家压住一头!”
“可今日!在龙虎山罗天大醮!你也看见了,你也感受到了吧?!那熟悉的、令人厌恶的巫觋气息……嘿嘿,别告诉我你那风家的血脉迟钝到连祖传的看家本领都嗅不出来!除了我王家!你风家!这世上,竟还有人能使这拘灵遣将?!好得很,好得很呐!!”
“那一声声“好得很”,如同淬毒的钢针,直扎风正豪的神经。”
“一瞬间,陆云兮那清冷绝艳的惊鸿之姿猝不及防地掠过他的脑海!”
“那个可怕的猜测,那个他极力排斥却挥之不去的想法——是她!”
“能凭借一场切磋便悟透女儿莎燕“百步神拳”精髓的妖孽……”
“在罗天大醮上,星潼与王并激烈交锋,将拘灵遣将的种种精妙展现无遗……”
“以她那惊世骇俗的天资与悟性……难道……真被她看了去?!学成了?!”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他曾极力避免在陆云兮面前施展拘灵遣将,甚至有过撮合儿子与她、以便“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私心……无他,恐惧使然!正是唯恐这诡谲莫测的女子,真的参透了这门奇技!”
“后来,他一度将这荒唐的念头自嘲压下。八奇技?若真如此易学,江湖上早就流传无数,何至于争抢得头破血流?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偏偏是她!陆云兮!她总是能将不可能化为可能!”
“这点!他至死也不能向王蔼透露分毫!”
纵使此刻要将尊严碾碎成齑粉,匍匐在这老匹夫的脚下!”
“他也绝不会说出那个名字!”
“因为相比于根基深厚、但终有形制的王家,另一个存在才更令人不寒而栗——那个尚未真正长成,却已让整个异人界感受到山雨欲来般压抑的年轻身影,张灵玉!以及他身边那个天赋更加恐怖的……陆云兮?!”
绝不可招惹!
心念电转间,风正豪做出了决断。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格外刺耳!
风正豪竟毫无征兆地双膝重重砸落!
他就这样,在病榻旁,在王蔼阴狠的注视下,笔直而沉重地跪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老奸巨猾如王蔼都猝不及防。
他那只枯槁的手捏着拐杖,竟下意识地微微晃动了一下,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愕然!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指向风正豪,指尖带着震惊的微颤:
“风……风正豪?!你这演的是哪一出?!若你风家当真守口如瓶,问心无愧……你跪个什么劲?!”
风正豪并未抬头。
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地砖。”
“但那低沉的声音,却如同从胸膛深处挤压出来的钢铁,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风正豪“王老爷子!今日这一跪……”
“他稍微停顿,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字字铿锵。”
风正豪“其一!正豪代风家上下七十二口,跪谢令尊昔年活命之浩荡天恩!谢王家世代庇护之深情厚谊!此恩此情,风家永世不忘!” “其二!也是正豪今日跪求您老明鉴!我以风氏一族家主的身份,以百年风家荣辱起誓!”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在商场叱咤风云、此刻却写满隐忍与肃穆的脸,迎向王蔼阴冷的目光,毫不退缩。”
风正豪“我祖父风天养当年如何承诺王家!我风家这数十年来,便是如何一丝不苟、分毫不差地恪守!”
风正豪“我,风正豪!连同我风氏所有血脉!从未!过去没有!未来也绝不可能!将这‘拘灵遣将’传与半分风家之外的人!如有半个字虚言!若王老爷子您当真查出,有任何我风家子弟胆敢忤逆祖训,触犯此条……”
“他声音骤然沉冷,带着玉石俱焚的寒意。”
风正豪“……王老不必再问!不必再查!只消您一言!是杀!是剐!是让风家倾家荡产、家破人亡!我风家上下!绝无半句怨言!任凭您处置!!”
誓言在压抑的病房中回荡,带着壮士断腕般的惨烈。
王蔼如同鹰隼般盯着风正豪那张决绝的脸,那双老眼中阴晴不定地闪烁着。
沉默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
终于,他捏着拐杖的手指,缓缓地松开了些力道。
那拐杖顶端的狰狞兽首,也微微垂下。
他鼻孔里重重地喷出一口气息,浑浊的声音里,那股杀气腾腾的戾气消散了,却依旧带着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与惯性的威胁:
“哼……堂堂天下会会长……说到这个份上……”
他那双倒吊三角眼再次眯起,声音拖得又长又慢:
“……老头子我,自然不能再揪着不放。真灭了你风家?嘿,我还没那么狠辣嗜血。”
“不过……”
王蔼嘴角勾起一丝刻薄冰冷的笑纹,拐杖轻轻敲击了一下地面:
“这拘灵遣将……必须是唯一的。完整的,只能姓王!风会长这份‘诚意’,老头子暂且收下了。但若日后……风声不对……”
他话未说完,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充满威胁的冷眼,缓缓转身,拄着那根象征着权力的黑檀木拐杖,笃、笃、笃地敲击着地面,如同丧钟,一步一顿地消失在了病房门口。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远去,风正豪紧绷如弓的身躯才猛地一松。
他依旧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彻底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阖上了眼睛,掩藏起眼眸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刚才那一瞬,于他而言,不啻于在万丈悬崖边疾驰而过,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阖族俱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