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罗醒来后已趋午时。他轻微地动了动手臂，腕处便传来一阵链子的碰撞声。他一惊，连忙试图使用法术挣脱，却发现心口传来阵阵钝痛，法力根本无法运转。

甘罗沉了目光，倏然间想起昨天的事。那时扶苏看他的眼神，烫得伤人，似是已经让人看不懂了。

扶苏现在在干什么？甘罗烦躁地扯了扯那牢固的链子，望向四周。这是他之前所处的偏殿，炙热的阳光洒在地板上，却一时间看不出是几时。

甘罗大约察觉到了自己复杂的情绪：愤怒，失望，还有一丝悲凉。他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明明理解扶苏囚禁他的用意，却又好像不明白。

今日自己并未上朝，不知道背后那群觊觎官位的大臣又会私底下指指点点些什么，不过这些也不关自己的事了……甘罗思绪纷乱，凤眸微眯，浅碧色的衣袂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摇晃。

“毕之，果真不饿么？”

甘罗瞳孔微缩，看向来人。扶苏一身端庄的黑袍，悠悠走进房，居高临下地看着甘罗：“睡醒了还有力气扯铁链。”

“放我出去。”甘罗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心安理得的人，也因太了解扶苏的性子隐约猜到了他的回复。

扶苏从小就是个执拗的性格，自己看上的东西绝对不会放手。

这种极端的性格在他极小的时候便体现了几次。寒冷的腊月，扶苏和一个皇子扭打在一起，双双坐在地上大哭。而这仅仅只是因为一串嫣红的糖葫芦。

甘罗刚刚当了他侍读时便听说了这个故事，据说当时扶苏都被关小黑屋了。他当时还捂着嘴偷偷笑了一阵，不准备有丝毫同情心。

这种性格长大后便因为皇室教养而不明显了，有时却还是会体现出他的执拗。

便比如那天，他死死地护住皇位，不愿将它拱手让人。甚至就连撒个小谎，换取一个短暂的逃跑机会，都不愿意。

思绪被拉回到现实。甘罗沉了眸，不愿直视扶苏炽热的眼神。

扶苏好笑地坐下，拾起甘罗的一绺黑发把玩：“诺，你自己都已经猜到我会拒绝你了。”

“再过一月，我们便成亲。”扶苏轻啄甘罗的唇，拥住他的细腰，看着甘罗错愕的神情，“我已经向大臣们说了这件事了。”

“那丞相之位呢？”甘罗推开扶苏，站起身来。

“你就那么在意那个位置？”扶苏挑眉，戏谑的盯着甘罗的眸，“我的皇后？”

“对，我就是爱那个位置，我很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甘罗尽量平静地直视着扶苏。他记得很清楚，扶苏讨厌功利心太重的人。

扶苏看着面前的人，弯了眸：“我很了解你。”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要白费力气。

果然……扶苏还是太明白他的心思了。甘罗心乱如麻，长睫微垂，盯着自己腕上那条长长的铁链。虽然他早已感受不到温度，却似乎能感觉到那链子的冰凉丝丝沁入他的心里，直至麻痹全身。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和扶苏的关系变成了这样呢？

“左丞相，左丞相！您慢点！”外面隐约传来侍女气喘吁吁的声音。

甘罗轻阖眼：王离么……

“阿罗呢？！那狗扶苏简直不是人！我要见他！”王离的脚步匆忙。

“他对你可真上心。”扶苏放下手中的政务，声音含着一丝愠怒，“怎么，他要造反？”

甘罗一惊：扶苏这明显是生气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慌忙跪下替王离求情。

扶苏淡淡地挑起甘罗的下巴：“你们俩真的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还没等甘罗回答，王离便拂开侍卫的阻拦，径直闯进屋中。

他的衣衫沾了大片灰尘，明显是走了许多路，大概是已经把皇宫全都搜寻了一遍。

“皇上息怒！属下无能，阻拦不住！”

“皇上息怒，奴婢无能！”

侍卫和婢女同时跪下，瑟瑟发抖。

“阿罗！”王离看到甘罗腕上的锁链，蹙了眉，“狗扶苏，你干什么！”

“干什么？”扶苏轻笑一声，迈上一步，挡住王离担忧的视线，“我还想问你是不是想造反呢。私闯寝宫，叨扰皇后，以下犯上，出言不逊，罪加几等？”

皇后么……甘罗试图挣脱开扶苏紧紧握着他的手，却完全使不上力气。

此时的扶苏气场全开，冷眸瞥着王离，居高临下。

王离上前一步，咬牙切齿地怒视着扶苏：“你自己先扪心自问一下，阿罗真的愿意当你的皇后吗？你这样强迫他，他也不会喜欢你！”

“他愿不愿意跟你有什么关系？”扶苏轻蔑地笑了几声，“还是说，你们并不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扶苏盯着王离，眸若冰霜。

王离忽然一个箭步蹿上去，顾不上扶苏和侍卫的讶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劈晕了扶苏。他下手极狠，很快又解决了周围一圈乱成一锅粥护主的侍卫。他拔出短剑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杀掉扶苏，却被一只纤白的手抵住了短剑。

甘罗叹了口气，垂眸看着地上昏倒的扶苏：“国不可一日无君，群龙无首，这片大秦帝国很快便会瓦解。我们走吧，就当与他恩怨两清了。”

王离听话地点点头，尝试砍断甘罗手上的铁链。可这铁链不知是什么工艺制造的，竟愣是砍不断，只留下了一道道白痕。

外面的人声逐渐鼎沸——有人来护驾了。王离和甘罗焦急地寻找钥匙，却找不到蛛丝马迹。甘罗一发狠，索性将短剑抢来，准备砍断自己的手。反正他是不死之身，也感受不到疼痛，伤口也会很快愈合。

但王离不知道这些。他急忙拦住甘罗，有些心疼。

甘罗无声地摇摇头，利索地一刀劈了下去。嫣红的血顿时流了满地，似是染红了月光。

王离拉起甘罗，健步如飞地奔逃。甘罗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耳畔刮过呼呼的风，吹来身后追兵的嘶吼、威胁声。

月光清娴地洒在地上，不时被众人的脚步踢碎。王离跑的飞快，形如鬼魅，却也会在甘罗力不从心时停下来等一阵他。甘罗无奈地握拳，使出全身的力气，并不想拖王离的后腿：虽然他吃了长生不老药，并不会累，可自从吃了那个扶苏喂他的那个药丸后，他的法术用不出来，力气也渐渐使不上了。他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感觉，就好似，全身都灌了铅一般，有千斤重，让他完全迈不开腿。

直至殿门，王离索性抱起甘罗，准备从敞开的大门中冲出去，遁入夜色中。可就在此时，大门关闭了。

走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