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我用什么把你留住
医院里,白色是最常见的,像是一大块布,把其他缤纷的色彩包裹得严严实实。
在这样的环境下,时间的流逝仿佛都变缓了。
杜城依旧会每晚打来电话,只是两人都没再继续那晚的话题。
“我明天就出院,去参加联考,完了就回学校。”
“哟,好啦?那岂不得庆祝一下?”
“好啊,怎么庆祝?”
杜城想了一会:“来我家小酌几杯吗?”
“好。”
病刚刚痊愈就答应得这么爽快,杜城还有点想不到。
联考很巧地安排在出院后一天,一周没动笔了,但还好,基本功是没什么问题的。
返校后的第一个早上,两人都早早起了床,班上只来了几个人。
张凯早得出人意料。
“哟,沈翊来了。病好了就得抓紧时间学习了,别落下太多。”
“嗯,好的老师。”
“刚联考完,怎么样?”
“还可以。”
张凯笑着点点头,默许沈翊口中的“还可以”就是非常好。
“嗯,赶紧把小册子拿出来背书吧。”
这下,两人都有点心虚。
杜城到处找人借:“快快快,我没带,给我撕一页你的。”
“你没带啊,我嫌带一本小书麻烦,就只撕了一页。”
“我也是……”
“我去,那怎么办,哎,凯子都走到咱们这边来了。”
话刚说完,就有人在他手里塞了一张纸。
抬头一看,是沈翊。
刚想夸他竟然还记得随身带着小书,仔细一看:氯雷他定片说明书。
还是被撕了一半的。
就这样, 在一片背课文背单词的背景音中,两人把氯雷他定片研究了半天。
还好,没有被发现。
越想越搞笑,跑操时两人还是在喊“一二三四”时笑出了声,一前一后。
刚跑完,沈翊独自一人去取书包上楼。不出所料,身后的杜城追上来,伴随着明朗的笑声。
“你真的,别太离谱。”
“我怎么可能带小书,摸了下口袋只有这个了,没被张凯骂你就偷着乐吧。”
“哦,”像是反应过来了,杜城不满地问起:“你怎么不等我就一个人走了?”
他没应。
也是,这让他怎么说,总不能说,我可以等你啊,但我更喜欢你走向我的样子。不行不行,大男人的整这么肉麻。
周六下午放学前,附中都会给高三生放讲座。讲座也不是什么心灵鸡汤,是实打实的讲题和总结方法,干货满满。因此大多同学都会听,只有重点班成绩逆天的前几名会选择专攻压轴题。
杜城剥了一瓣橘子塞给沈翊:“咱们快点收拾,等会我看着时间,到点了就冲。”
沈翊应着:“嗯。”
铃响后,两人几乎是以跑五十米的速度“飞”出去的,这次很快,冲到楼下时抬头一看,三楼阳台上人还不是很多。
“回家的时候这么急切啊,来学校没见这么积极啊!”
两人回头,在校园里巡逻的副校长朝他们这边走来,还是最凶的那个。
两人跑的太快了,铃还没响完人已经到了楼下。也许是因为心虚,沈翊拽起杜城的手腕就跑。
以前总是一个人等得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不紧不慢走出去,认识他之后,竟也变得着急了。
门开之后,杜倾刚好做完了最后一道菜,放下炒勺去了玄关。
“阿城回来了,哟,这个朋友姐姐怎么之前没见过?”杜倾看向沈翊。
“姐姐好,我叫沈翊。”
“哦,小翊啊,来来来,快坐到餐桌旁,晚饭已经做好了。”
杜城拍了拍他的后背:“刚好我姐这会不忙,听我说要带朋友来,就顺便回家做了晚饭。”
“昂,谢谢咱姐。”
“去去去,什么时候成你姐了?”
沈翊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弯弯的,像只调皮的猫。
只是,没有嘴角。
杜城像是才意识到,指着他:“你的嘴,笑起来好像type-c。”
刚说完,他“噗嗤”一声笑了。
沈翊这下笑不出来了,他白了杜城一眼:“你像狗,像哈士奇。”
刚去厨房端菜的姐姐听到了他两的对话,像是被触发了多巴胺开关一样,笑个不停。菜都上完后,她看着两个小自己快十岁少年:“阿城和小翊真有意思。”
三个人就这样在餐桌旁边吃边聊着,其乐融融。
杜倾吃完就又忙工作去了,走之前嘱咐道:“阿城,我走了,记得洗碗啊。”
杜城应了一声,姐姐刚走出门,他就四处翻箱倒柜起来,拿了不少酒放到餐桌上。
啤酒入杯,白色的浮沫缓缓溢出,像云,像雾。
沈翊走到灯的开关处,换了一种灯光。
像ktv里极具热情与动感的光,扑朔迷离。
杜城笑了:“你还挺会享受的。”
两人喝着聊着,杜城又开始了他的碎碎念:“我小时候谁都不怕,就怕我姐。”
“为什么?”
“血脉压制呗,你有个亲姐就懂了。有次生病,保姆喂我药,我死活不肯张嘴,我姐直接冲过来,一把揪住我头发,硬生生把药灌我嘴里了,我屁都不敢放一个。”
“哈哈,那你之后还敢打架,她更要揍你了。”
“那时候她刚工作,忙的没工夫管我。”
“嗯。”
沉默了许久,沈翊才开口:“我爸前几天给我发短信,问我要不要去国外学习美术,去的话这几天就带我走。”
“啊?这么突然?!那你妈呢,她会同意吗?”
沈翊苦笑:“应该不会。”
“你想去吗?”
“当然想,国外环境更好啊,而且我还省的高考了。”
杜城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哎,可惜了。”
“假如,我是说假如,我妈同意我去,你想让我走吗?”
“刚才忘记碰杯了,来,碰一个。”
杜城,你在逃避什么?
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沈翊酒量不好,喝多了就感觉有点上头,还晕乎乎的。
屋里的暖气很足,又喝了酒,两人的脸上都裹了一抹红晕,只是沈翊更为明显。
“沈翊?”
“嗯?”
“喝多了?”还没等沈翊回应,杜城就接过了他的酒杯,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喝多了就别喝了,难受。”
杜城看了一眼表:“卧槽,都十点了,要不你现在回家吧,太晚了。”
“这里离市区远,我叫陈叔叔开车送你。”
沈翊大着胆子:“怎么,不留我啊?”
?!
杜城被吓到了:“你喝多了?!啤酒也能喝醉啊?”
“不是说这个。”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你想留住我吗?”
杜城像是听出了什么:“你什么意思?”
“好,那我也问你,你刚住院那天我开玩笑问了一句话,当时阿姨吼我没听清,你回答的是什么?”
沈翊诧异,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怎么不说了?”杜城咄咄逼人。
他低头,嘴唇微抖:“我说的是‘嗯’,那你呢,你想留住我吗?”
杜城,接下来你会怎么说?
“你非要执着这个问题吗?”
“沈翊,可能你们学艺术的都情感细腻,比较敏感,总之,我只把你当普通朋友。”
“如果我之前说了什么话或者做了什么事让你误会了,那么我道歉,是我不对。”
“因为我对朋友都这样。”
“以后不会了。”
像是猜到了这个可能,沈翊也不惊讶:“好,我知道了。”
竟然就这样,承认了那天的告白。
他是那么骄傲一个人,竟也像那篇文章里说的“掉价的是明知不可为而为的愚勇行为”一样了。
或许,愚勇的不只是他。
他只是庞大又黯淡的分母罢了。
而杜城,也没有给出真正的答案。
沈翊走后,他躺在床上想了很多。
是想留住他的,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是先主动的那一方。
早该意识到不对劲的,在无数个一靠近气氛就变得微妙的瞬间。
这算是什么呢,吵架?划清界限?算了…还是保持距离吧,嗯,距离产生美。
班上换座位,两人顺理成章地分开了,没有任何商量。
杜城去了第一排靠前门的位置,沈翊还留在原地。有点难受,又有点想笑,两人之间隔了一个长长的对角线,最远的距离。
可真会挑座位。
跑操前,他又四处找人借资料。
沈翊特地带了两本小书,将其中一本递给杜城:“这次不是说明书。”
那人却为难地摆摆手:“不用了,谢谢。”
礼貌又疏离。
就这样,班上同学也察觉到两人之间奇怪的气氛。晚上回宿舍闲聊:“哎,你们有没有发现杜城沈翊不说话了。”
“好像是,他两怎么了?闹矛盾了?”
“不知道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他两之前有几天好像也不怎么说话,后来又好了。”
“估计这次也是。”
换座位后,沈翊又回到了一个人的校园生活。好像杜城的出现只是一段小插曲,曲终,人散,寻常得很。
小时候,爸爸要离婚,他哭喊着,拽着沈木椿的袖子不让他走,硬是被妈妈拽了回来:“留不住的,让他走。”
后来,妈妈不让他碰画笔,学美术,扔掉了他的所有画具。
再后来,身边的朋友因为转学、分班等各种原因也不再联系。
以前留不住爸爸,留不住美术,留不住朋友,现在长大了,也照样留不住喜欢的人。
所以只能装作万事顺遂的模样。
温雅看着对面心不在焉的儿子:“怎么了小翊?”
他放下筷子:“妈,前几天他给我发短信了。”
温雅立马猜到了是谁,脸色一变:“他回来了?他给你说什么了?”
“他问我,要不要去国外学美术?”沈翊边说边瞟着妈妈脸色。
长久的沉默过后,温雅问他:“小翊,你真的很想去吗?”
他低下头吃饭,不语。
半晌,沈翊抬起头,吞下一口米饭:“没事,我高考吧,国内也挺好的。”
听到了想要的回答,温雅却叹了口气:“小翊,当时我不让你画画,你还怪妈妈吗?”
往事涌上心头,那些歇斯底里的吵架,那些被扔掉的画具打破了时间,拉扯着母子二人平静的情绪。
他记得,那些日夜不解与自责的日子,让一个本该无忧无虑的孩子险些陷入心理疾病。
重拾画笔已经隔了一年,那段时光在他的笔下生出阴暗的大海,让人窒息的牢笼。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释怀了。妈妈呢?
他答:“不怪你。”
“你只是不想我以后和他一样,放心吧,我不会的。”
温雅听罢,只说:“给妈妈几天考虑一下吧。”
沈翊很优秀,像只聪明的鸟儿,想去的更远,飞的更高,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他一点一点长大,也注定要离自己远去。总不能因为自己想留住他,就让他因为过于牵绊,有所顾虑,飞不高也飞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