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师的手指敲在讲台上，粉笔灰簌簌落下。
"第三题，错的人站起来。"
白望尘的指甲掐进掌心，缓缓起身时，椅子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教室里稀稀拉拉站了七八个人，谢老师灰白的眉毛拧在一起，像两道干涸的河床。
他走下讲台，挨个检查站着的学生的试卷，脚步声沉重得像在审判。
白望尘低着头，盯着自己试卷上那道被红笔圈出来的导数题——"解：f'(x)="，后面是一片空白。
谢老师停在他桌前，枯瘦的手指捏起他的试卷，微微抬起老花镜，眯着眼看了一会儿。
白望尘的呼吸几乎停滞。
"这里。"谢老师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你漏了链式法则。"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向老师。
谢老师没有骂他，也没有像对其他学生那样不耐烦地挥手让他坐下。他只是慢慢地把试卷放回桌上，拿起粉笔，在白望尘的草稿纸上写下一行公式：
f'(g(x)) = f'(u) · g'(x)
"复合函数求导，先外层再内层。"谢老师的声音很平静，"你文科思维强，试着把数学公式当句子拆解。"
白望尘怔怔地看着那行公式，喉咙发紧。
颜枝意悄悄松了口气，在桌下踢了踢他的鞋子，递来一个"没事了"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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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声响起，谢老师收起教案离开，教室里瞬间嘈杂起来。
白望尘低头整理试卷，指尖微微发抖。
"喂。"颜枝意突然戳了戳他的手臂，"你最近怎么回事？"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
"群里不说话，放学跑得比周仰黑进教务系统还快。"她歪头看他，草莓发卡在阳光下闪着光，"连蒋廷枫的消息都不回？"
白望尘的手指顿了一下，随即继续机械地把试卷塞进文件夹。
"……只是忙。"
"骗人。"颜枝意直接拆穿，从笔袋里摸出一颗草莓糖，啪地按在他手心里，"给。"
糖纸皱巴巴的，像是被她攥了很久。
白望尘盯着那颗糖，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颜枝意没再追问，只是把她的错题本推过来："借你。"
本子的封面贴满了库洛米贴纸，边缘卷曲，显然被翻过很多次。翻开第一页，上面用荧光笔标着：
"错题是未来的得分点——by 枝意"
白望尘的指尖轻轻擦过那行字，喉咙哽了一下。
"……谢谢。"
颜枝意摆摆手，低头继续改她的数学题，圆珠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落在她的发梢上，像镀了一层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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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白望尘依旧没去食堂。
他独自爬上五楼，坐在走廊尽头的窗台上，望着远处的天空。
今天的云很薄，阳光毫无阻碍地洒下来，把整个校园照得发亮。远处操场上，几个高一的学生在打篮球，笑声隐约传来，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他低头咬了一口早上没吃完的面包，干涩得难以下咽。
"果然又在这儿。"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白望尘猛地回头，差点从窗台上滑下来。
董老师站在楼梯口，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袋口露出几颗黄澄澄的杏子。
"……老师。"白望尘慌忙站起身，面包袋捏在手里，发出刺啦的声响。
董老师没说话，只是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从布袋里掏出一颗杏子递给他。
"别嫌弃，我老婆种的。"他自顾自地说，"农村土特产，比食堂的饭强。"
白望尘愣愣地接过，杏子的绒毛在阳光下像一层细密的霜。
董老师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杏子，汁水顺着指缝流下来，他随手在校服上擦了擦。
"甜吧？"他问。
白望尘点点头，小心地咬了一口。杏肉软糯，酸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炸开，让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妈妈从新疆寄来的杏干。
"我年轻时也讨厌数学。"董老师突然说，"直到发现公式里藏着诗。"
白望尘抬头看他。
董老师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钢笔，在杏子核上画了几笔，递给他："你看，这个椭圆，像不像你作文里写的'被地平线挤压的夕阳'？"
白望尘怔住。
那是他发表在校刊上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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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老师的办公桌很旧，玻璃板下压着泛黄的照片——年轻时的他站在新疆赛里木湖边，怀里抱着一架手风琴。
"你妈妈在库尔勒对吧？"董老师推来一沓草稿纸，"那里杏花开的季节，整个山谷都是数学曲线。"
白望尘低头看着纸上的公式，董老师的字迹很工整，像印刷体一样清晰。
"数学不好没关系。"董老师突然说，"但别饿着肚子看落日。"
白望尘的指尖微微发抖。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董老师的台灯旁放着一瓶药，标签上的字很小，但他还是看清了——"抗*药物"。（祝董老师永远健康）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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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白望尘收拾书包时，发现抽屉里多了一袋杏干。
包装纸上用钢笔写着：
"公式解不开的题，时间会给你答案。——董"
他攥紧那袋杏干，眼眶发热。
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余晖染红了整个天空。
今天的落日，好像比往常更温暖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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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廷枫的自动铅笔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小洞。
讲台上，物理老师正在讲解电磁感应，线圈在投影仪里旋转出模糊的光影。许子钊从后面踢他椅子："蒋哥，借个橡皮。"
他没回头，随手把橡皮往后一抛。
——这个动作让他突然想起白望尘。
那人借东西时总是抿着唇，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一下他的笔袋，像怕惊动什么。而现在，他们已经一周没说话了。
窗外高二（7）班的队伍正经过走廊，白望尘走在最后，怀里抱着语文作业本，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
许子钊嚼着口香糖吹了个泡泡，"啪"地炸在蒋廷枫后颈上："你俩还没和好？"
周仰从旁边经过，平板上显示着校园监控画面——白望尘正独自坐在五楼窗台啃面包。
蒋廷枫猛地合上笔记本，金属环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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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的篮球场人声鼎沸。蒋廷枫一个三分球空心入网，场边立刻响起尖叫。
"蒋哥牛逼！"许子钊冲过来勾他脖子，"下周校际联赛——"
他忽然噤声。
白望尘正从图书馆方向走来，单肩背着书包，校服外套松垮垮地挂着。他明明看见了球场，却故意绕远路走，身影很快消失在梧桐道尽头。
篮球滚到场边水坑里，溅起的泥水弄脏了蒋廷枫的鞋——白望尘送他的生日礼物。
记分牌被风吹得哗啦作响，定格在「98:87」，像某种讽刺的分数对比。
许子钊突然说："他最近总去董老师办公室。"
蒋廷枫抓起外套就往教学楼跑，背后传来队友的起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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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把防火门上的锈迹照成血痂般的暗红色。
蒋廷枫躲在楼梯转角，看见白望尘坐在窗台上写题。那人把数学卷子垫在膝盖上，写几笔就咬一下嘴唇——这是他焦虑时的习惯动作。
他想走过去，像以前一样抽走试卷说"这题我教你"，但白望尘那句"我们不一样"像堵墙横在中间。
白望尘的校服领口露出一截细白的后颈，上面还有他上次咬的淡红印子，现在快消退了。
董老师突然出现，递给白望尘一袋杏干，那人接过来时眼睛亮了一下。
当白望尘低头擦眼睛时，蒋廷枫的拳头狠狠砸在墙上，指关节顿时渗出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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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突然停电，暴雨砸在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子弹。
"文科班那边漏水了！"有女生尖叫。
蒋廷枫冲出去时，看见白望尘独自在走廊搬沙袋堵漏雨处。那人浑身湿透，眼镜片上全是水雾，瘦削的肩胛骨透过衬衫清晰可见。
"我来。"他抓住沙袋另一头。
白望尘触电般松开手，沙袋重重砸在蒋廷枫脚上。
雨水的腥气混着白望尘身上淡淡的杏子香，那是董老师给的。
闪电照亮白望尘苍白的脸，他睫毛上挂着水珠，像哭过一样。
蒋廷枫的校牌不知何时勾住了对方的纽扣，两人呼吸交错，又同时后退。
"不用你帮。"白望尘转身就走，湿透的裤腿在地上拖出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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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攒钱买《数学五三》典藏版。"许子钊翻着手机，"上周还晕倒在厕所，被校医抬走的。"
蒋廷枫把可乐罐捏爆了。
两个月前白望尘发烧，他翻墙去买药，回来时那人蜷缩在宿舍床上，烧得迷迷糊糊还在背公式。
他偷看过小白的笔记本，除了错题外还写满「要配得上他」之类的自虐句子。
白望尘第一次去他家时，盯着书房里的奥赛奖杯看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
周仰突然插话："他昨天在图书馆查到凌晨。"平板上是监控截图——白望尘伏在桌上睡着了，手边摊开的《高等数学》被口水浸湿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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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廷枫在男厕所隔间里听见呕吐声。
白望尘撑着洗手台干呕，镜子里的人眼眶通红，嘴角还挂着血丝——是咬破的。他颤抖着拧开水龙头，水流声盖住了抽泣。
蒋廷枫的手悬在门把上，最终没推开。
白望尘从口袋里摸出药片吞下，药瓶标签写着「胃溃疡」。
当白望尘踉跄着离开后，蒋廷枫踹翻了垃圾桶。
里面全是染血的草稿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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