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柔弯唇,睫羽轻颤,“这么多年,你仍骂我白痴。”眼帘终於沉落,气力如潮水退去,他再想睁眼,却已无光可借。
“别睡!万叶!别丢下我!”
“万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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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万叶!喂——醒醒!”
万叶眯起眼,昏沉地掀开眼帘。一瞬之间,他仿佛回到那场游戏,回到一切故事的起点。记忆比疾驰的卡车更猛烈地撞击他的胸口。然而下一息,所有幻象倏然消散,如露亦电,杳无痕迹。
他猛地坐起,动作大得像要掀起一阵风,双手胡乱揉脸。“…五郎?”声音发颤,带着不敢置信的嘶哑——
明明已经死去多年的人,此刻竟站在眼前,还笑得那么亮。
“哟,终于舍得睁眼啦?”五郎挥了挥手,虎牙在唇边闪了一下,“慢死了,我们可都在等你。”
“……我们?”
万叶怔怔地环视……
一张张面孔,或狡黠或温柔,或吊儿郎当或沉静如水,却无一例外地,全是他在尘世永远失散的光。心脏在胸腔里狠狠一跌,像被潮水拍碎的礁石。他几乎是跌撞着扑过去。
“哎哎哎!万叶,你什么时候变这么黏人了?!”胡桃的惊呼炸开,却掩不住尾音的哽咽。万叶把脸埋进那一团熟悉又遥远的温度里,泪烫得吓人。
“你们回来了……”他喃喃,臂弯收得死紧,仿佛一松手,他们就会再次碎成飞灰,“真的回来了。”
空气却忽然一滞。
五郎干咳一声,指尖挠了挠脸颊,像在斟酌怎么拆穿一场温柔的骗局。
“其实啊……”他别开眼,声音低下去,“不是我们回来了,万叶——是你,来见我们了。”
万叶的笑意僵在唇角。
“什么意思——”
“喏,自己看。”温迪轻声接口,仍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调子,却掩不住眼底潮湿的悲恸,“我们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
——死者。
万叶猛地低头。
腹部,一大团暗红在白衣上洇开,像雪原里骤然绽放的曼珠沙华。记忆呼啸而归:枪口、火光、替那人挡下的一击……他膝弯一软,险些跪倒,幸而五郎一把扶住。
原来……真的死了?
可怎么能死?
他还有那么多稻妻的孤老要探望,还有那么多孩子的纸鸢没来得及放飞; 五郎 的母亲还在村口等一封报安信,友人 的母亲每年忌日仍多摆一副碗筷,萍姥姥的桂花酒今年谁去开封?
悔意像海,瞬间没顶。
多么讽刺——当他终于想重新活下去,死亡却先一步将他拥入怀中。命运向来最擅厮杀温柔。
“安啦安啦!”胡桃忽然举手,晃着一根手指,语气轻快得像在兜售棺材前的笑话,“你还没盖棺定论呢!理论上——呃,生理学上——你确实刚停过呼吸,可人间的手术台正给你缝魂补命。若那群医生手一抖,你就正式入编;若他们足够争气,你还能滚回去继续欠我们一场团聚。刺激不?”
万叶愣愣地听完,胸腔里那口死气忽地松动……
原来,仍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