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水路，小船一路由河往江上走，等划到没有人烟的江上，安心才停下来缓了缓。
此处两岸是悬崖峭壁，又是夜里，不见渔火，安静得很，穿过这峡谷，两岸渐渐由山变作矮丘原野，白日里葱茏的翠色化作黑影。
月下江水粼粼，倒影出月的影子，然后被船只水波打散。
暂时算是安全下来了，安心搁置船桨，由船飘在水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和油纸裹着的一叠纱布给宫尚角：“这是我带着防身的药，角公子你现在身上有药吗？没有就用我这个，虽然不是什么好药，跟你们家的比不了，但你看看将就先止个血，把伤口包扎一下，别血干了等会儿让衣服黏上去了，再扯下来多疼，再给伤口扯裂了。”
“有的，我收处稳妥，方才打斗中并未落下。”宫尚角一顿。
他有宫远徵这个医毒天才的弟弟，身上什么都可能缺，唯独就是不缺药，他又是个警惕的性子，止血、解毒一类的药，总会随身带些少量的以防万一。
月光不够亮，他看不清安心的神情，只是看着对方搁置船桨递药过来的动作，他隐隐猜出了缘故。
她停下船，是因为行船时太晃，怕他上药碰到伤口产生二次伤害。
只是这种细致她并不开口提及，好像并不重要似的。
安心嗯了一声，只留下了纱布，把药收了回去，这一路是她在划船，人一直待在船尾，这会儿也靠着船尾卸力舒缓舒缓四肢。
宫尚角拿着东西，神色晦涩。
当着一个姑娘家的面褪衣处理伤口，本是于理不合的事，但眼下的情况，他本就带着伤，又一路奔波，若是再不处理，的确损耗太大，要不了多久就要因失血脱离昏迷了，屉时，更危险。
安心见他犹疑，语出惊人：“角公子若是不好意思，我可以把眼睛蒙上的。”
宫尚角一时有些语塞，不过倒是也没那么惊奇，这姑娘自幼独自流浪，性情豪放些也合理。
就是这话说得，好像她是什么女中.色.鬼，娇中土匪，他是怕她闭上眼睛耍赖皮，再睁开偷看似的。
“在下尚且不至于如此揣测姑娘。”
“哦那我闭眼了啊！”安心合目，一摊。
宫尚角：“......”
他看了两眼昏暗光线里那黑乎乎的一摊人，低头解开衣襟。
无锋与宫门为敌多年，刺杀向来不少，他这个角宫之主，常年在外，面对的刺杀最多，但是此次的刺客，显然多得有些不寻常。
今次他的绿玉侍卫金复正好被派遣出去办事，他身边的人少了些，打斗中，宫门的损失不少，他也与其他人走散了。
之前与刺客交手，他虽及时避开了致命伤，但是背上和腹部都被拉开了一长条口子，血流不止，一路闷不吭声地跟着安心跑到这儿，已经是硬撑着的。
人流血过多也是会死的。
一路到此，他已经很是疲惫虚弱了，脑子隐隐有些发晕。
腹部的伤口他倒是够得着，只是背后的伤就有些难为人了。
宫尚角伸手往后背了好几次后，决定不再白费力气了。
越伸伤口扯得越厉害，血从口子上溢出来，他额角已经有些细汗了，只是一时间有些开不了口。
好在安心这人实在叫人安心，闭上眼也耳听八方，很快猜测出缘故，问：“我听你忽然不动了，是有伤口不方便处理吗？要帮忙吗？”
小姑娘聪明得叫他松了一口气，却也叫人有些愧然，总要提醒一下她，毕竟如今的世道，女子总是更难的：“自古男女有别，此时到底于姑娘声名有碍，姑娘可思虑清楚了？”
安心同宫尚角这样养在世家大族的公子哥自然不同，礼仪听过，没学过，她的想法更加实际：“这个事出有因咱们先放一边，角公子，你觉着这水底下还能冒出个人不成？”
言下之意很明显了。
宫尚角颔首：“那麻烦姑娘了，多谢。”
安心睁眼，便见他上身的衣服已经落在了船上，月下看不清晰，只大约瞧出了个大概，她和人面对面，能瞧见腹部一块深色，应该是伤口。
不过叫他自己解决不了的，自然不会是身前的伤。
安心起身，踩得小船微晃，到了他背后，果然瞧见了一长条的伤：“没伤到骨头吧？”
“并未。”
安心：“伤口上没沾上东西吧？”
“没有。”
安心有了数，因为担心手上不干净，再致伤口出问题感染热症之类的，便捏着纱布边儿道：“角公子，你手抬起来点，我给你缠上。”
要将纱布缠上，难免要靠得更近些。
安心担心他不适尴尬，便从后包好，递给他，再由他交叉一下传回来，来来回回好几圈，才折腾完。
避免了过度亲密的举止带来的尴尬，宫尚角心里有些讶异，可很快又觉得这事儿在安心身上似乎又很合理。
先前很长一段时间，安心每次找上他，也的确如她所言，并未干扰到他做事，她行事不拘小节，但待人又细致温和，这般妥帖，也合理。
宫尚角在穿衣服，安心张开双臂去拥抱清风。
“天地辽阔，水天一色，明月触手可及，真是引出人一番豪情。”
宫尚角：“你倒是还有心思赏山水月色。”
安心十分惬意地享受晚风：“只要世上还有这样的美景，生命就有意义，在过去的很多日夜，我都曾朝不保夕，多活一日都是争来的，那我更要珍惜眼前的美好。”
“而如今，我们脑袋还拴在裤腰带上，角公子，还能看就多看看吧，省得真死了，遗憾太多，执念太强，入不了轮回。”
宫尚角抬眸，望向仿佛就在水面上的那轮圆月。
明月皎皎，眼前的人，也似朗月清风，叫人跟着心神都轻快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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