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紧张地瞟了眼腕表,汗珠沿着太阳穴滑进衣领。北侧小门的电子锁屏显示着单调的蓝光,距离他承诺的“十分钟无人区”只剩最后一百二十秒。斯塔莉尔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暗红影子,无声地掠过他身侧,带起的风掠过他汗湿的后颈。科尔攥紧了口袋里那枚冰凉的金戒指,它硌着掌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十分钟!”他哑着嗓子朝她消失的方向低吼,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只有十分钟!”
斯塔莉尔没有回头。她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盖过了远处巡逻队模糊的脚步声。目标清晰:三个街区外,那间老旧的蓝色公用电话亭,像一座孤岛矗立在废弃修车厂投下的巨大阴影里。风在她耳边呼啸,不再是受控的武器,仅仅是奔跑带起的紊乱气流,吹拂着她暗红色的长发。这种久违的、纯粹的奔跑感,带着亡命般的自由,几乎让她沉醉。她冲进电话亭,金属门在身后“哐当”合拢,狭小空间里弥漫着铁锈和廉价消毒水的味道。她摸出那张被汗水浸得边缘发软的纸条,上面是弘用极细的笔尖写下的号码。指尖残留着训练场搏斗后的微颤,她深吸一口气,将一枚冰冷的硬币塞入投币口。
“嘟…嘟…嘟…” 漫长的忙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每一声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汗水沿着斯塔莉尔绷紧的下颌线滑落,滴在肮脏的金属台面上。就在她以为联络失败,指尖几乎要掐进塑料听筒时——
“哈喽?哪位?”一个带着慵懒睡意、却异常熟悉的女声穿透电流噪音传来,背景里隐约有悠扬的小提琴声。
斯塔莉尔的心脏猛地撞向肋骨。“Ria。” 她吐出这个名字,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短暂的死寂。随即,听筒那边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尖叫,几乎刺破斯塔莉尔的耳膜:“斯塔莉尔?!我的天!你这没良心的红毛野猫!整整一个月!音讯全无!我还以为你被哪个变态科学家抓去切片研究了!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动用家族关系悬赏寻人了?” Ria的声音像连珠炮,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大小姐惯有的娇嗔。
“闭嘴,李雅。”斯塔莉尔打断她,语气冰冷,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复杂情绪,“听好,没时间叙旧。我需要情报,现在就要。”
“啧,还是这么不可爱。”Ria抱怨着,但背景音乐迅速调低了,她的声音也转为一种斯塔莉尔熟悉的、属于斯特尔家族继承人的冷静锐利,“说吧,目标是谁?惹到我们‘血色风暴’小姐的倒霉蛋可不多。”
“戈贝塔。奥洛斯UMO总部总管。”
“戈贝塔?”Ria的声音透出明显的讶异,“那个最近在时尚圈和慈善界风头正劲的‘铁腕玫瑰’?电视上天天见,品味浮夸得要命,主持的晚宴倒是场场爆满。她惹到你了?”她顿了顿,带着一丝探究,“等等……UMO?跟你现在待的那个鬼地方有关?”
“对。”斯塔莉尔言简意赅,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电话亭外昏黑的街道,“她远不止一个公众人物那么简单。我要她光鲜表皮下的所有脓疮。丑闻、非法交易、见不得光的勾当——越致命越好。”
听筒里传来Ria若有所思的轻哼,还有快速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公众身份是主持人、时尚设计师,戈贝塔设计工作室的创始人,主打‘新古典主义高定’,一件裙子能顶普通人十年工资。名下有个挂着她名字的儿童慈善基金,定期举办奢华的筹款晚宴,政商名流捧场,媒体吹得天花乱坠。”Ria语速飞快地报出信息,带着情报掮客特有的精准,“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典型的镀金恶魔。不过嘛……”她拖长了调子,带着一丝狡黠,“斯特尔家正好收到了她下个月‘金色希望’慈善晚宴的镀金邀请函。父亲大人对这种作秀没兴趣,本来打算扔掉的。”
斯塔莉尔紫罗兰色的眼瞳在昏暗中骤然亮起,像淬火的刀锋。“弄到它。”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要成为她的座上宾,李雅。用你的眼睛,你的耳朵,挖出那些在闪光灯和香槟杯底下腐烂的东西。尤其是她的产业,她的工厂,任何能证明她伪善和掠夺的证据。”
“潜入上流社会的假面舞会?听起来比在家数钱有趣多了。”Ria轻笑,带着跃跃欲试,“包在我身上。不过,亲爱的,光一个戈贝塔,不值得你冒这么大风险偷溜出来吧?还有谁?”
斯塔莉尔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电话机金属外壳。“迪奈。我们队里那个蒙着脸的小偷。查他入狱的师傅,名字不详,只知道是奥洛斯人,几年前因多起重大盗窃案被判重刑。网上信息被抹得很干净。”
键盘敲击声再次密集响起,片刻后,Ria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和不易察觉的怜悯传来:“找到了。案子代号‘夜莺’,五年前结案。卷宗密封级别很高,公开报道只有零星碎片,指向一个自称‘盗圣’的老人。庭审记录显示他揽下了所有指控,包括几桩证据指向年轻同伙的案子。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师徒关系,但时间线和手法特征高度吻合。舆论当时一边倒骂他,说他带坏了年轻人,死不足惜。”她停顿了一下,“斯塔莉,那个‘年轻同伙’……会不会就是……”
斯塔莉尔闭上眼,电话亭污浊的玻璃上映出她紧绷的侧脸。迪奈那句“在不是家的地方,哪怕入眠,也不会撕去假面”在耳边回响。真相像冰冷的刀锋刺入——那老人用残生为徒弟顶了罪,而迪奈背负着这份枷锁,活在面具之下。
斯塔莉尔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能感受到某种冰冷的触感。“继续查。”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还有最后一个:凉宫梦子,原名凉宫沙耶。她的老师,阿克修斯·温特伯恩。生前在奥洛斯皇家圣玛丽私立学院任教。我要他的死亡真相和埋葬地,一切细节。”
听筒那边陷入了更长的沉寂,键盘敲击声密集得如同暴风骤雨。斯塔莉尔几乎能想象到Ria紧锁眉头,在数据海洋中疯狂挖掘的样子。这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沉重。
“阿克修斯·温特伯恩……” Ria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冰冷得像淬过火的钢铁,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官方记录是三年前的一个雨夜,死于圣玛丽学院旧校舍附近的‘抢劫遇害’。但这从头到尾就是个肮脏的谎言!”
Ria的声音陡然拔高,压抑着滔天的愤怒:
“我撕开了本地警局最深层的加密备份!是谋杀!六个被阿克修斯抓住致命把柄(很可能涉及严重的学术欺诈、霸凌甚至更肮脏的交易)、即将被开除并彻底毁掉前途的贵族学生干的!他们精心策划,就在那个倾盆大雨的夜晚,把他骗到了废弃的旧校舍工具间!”
她深吸一口气,清晰而残酷地吐出每一个字:
“他们堵死了门。六个人,六把刀。法医报告…老天…超过三十处刀伤!深浅不一,方向杂乱…那不是简单的杀人,是泄愤!是虐杀!报告明确指出,致命伤至少有五处,来自不同的凶器…这意味着什么?斯塔莉?意味着那六个披着人皮的畜生,每个人都亲手把刀子捅进了他们老师的身体!直到他倒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血和雨水混在一起,流得到处都是…”
斯塔莉尔感到一股寒气直冲头顶。她仿佛看到了那个阴冷绝望的工具间,摇曳的灯光下扭曲的面孔,寒光闪闪的刀刃,还有那位温文尔雅的老师倒下的身影。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事后?” Ria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鄙夷,“他们伪造了抢劫现场,把尸体拖到外面巷子里。然后,他们背后那些只手遮天的家族,用金钱和权势,像擦掉污渍一样抹平了一切!买通调查,威胁可能的目击者,硬生生把这场冷血的谋杀扭曲成了‘流窜劫匪作案’!一场大雨,成了他们毁灭证据的帮凶!”
“但是,故事还没完,斯塔莉。” Ria的语气突然变得复杂,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就在这桩‘完美谋杀’被掩盖后不久,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六个参与谋杀的学生,在接下来的半年到一年内,一个接一个,以极其‘蹊跷’和惨烈的方式死亡!”
她语速加快,调出资料:
“第一个,在自家高级公寓的浴缸里触电身亡,验尸报告指出浴缸电路被做了手脚,手法极其隐蔽,像专业人士干的。第二个,飙车时刹车突然失灵,冲下山崖,车体燃烧爆炸,尸骨无存。第三个,在登山时遭遇‘意外’落石…第四个,食物中毒,但毒物来源成谜,症状猛烈…第五个,被卷入一场地下酒吧的‘随机’枪战…第六个,在精神病院‘自杀’,死状极惨…官方调查全部陷入僵局,找不到直接证据指向特定凶手,最终都成了悬案或‘意外’。”
Ria停顿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探究:
“而当时阿克修斯遇害时,唯一的、未被权势完全压制的目击者,或者说,嫌疑人,就是凉宫沙耶。她声称自己只是路过,看到了学生慌张逃离的身影。警方怀疑过她,但没有找到任何直接证据能将她和后来那些学生的死联系起来。她当时的年纪、背景,似乎也不具备策划和执行如此复杂连环‘意外’的能力…但,斯塔莉,你我都清楚,如果一个人心怀极致的仇恨,并且…有某种‘天赋’或者不计后果的决心…”
斯塔莉尔的心猛地一沉。凉宫梦子那张总是带着阳光笑容的脸,此刻在她脑海中蒙上了一层深不可测的阴影。那个寻找“老师”的少女,很可能早已用她自己的方式,完成了一场冰冷而残酷的复仇祭奠。
“还有更诡异的,”*Ria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毛骨悚然,“就在凉宫沙耶加入UMO(或者说-UMO)前大概一个月左右,阿克修斯的坟墓出事了!一则被压下去的本地小报简讯提到:城西罗特公墓,白菊区第七排二十四号,阿克修斯·温特伯恩的墓碑,在一个无风的夜晚,被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力量’整个掀翻、砸得粉碎!更骇人的是,埋葬在底下的棺椁被打开,里面的尸骨…不翼而飞!现场没有任何人为破坏或盗墓的痕迹,就像…就像地底有什么东西自己破土而出,带走了他一样!”
电话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斯塔莉尔紫罗兰色的眼瞳骤然收缩,她瞬间明白了!不是盗墓,不是破坏!是复活!作家阿蒂塔孜!她手中的笔,不仅能书写死亡与诅咒,更能扭曲生死!阿克修斯…那个凉宫梦子苦苦追寻的老师,早已不在冰冷的坟墓里。他被“作家”唤醒,重塑,变成了行走的、充满仇恨的咒物!成为了引诱凉宫、撕碎她理智的、最残忍的诱饵!
“所有细节,” Ria的声音将她从冰冷的联想中拉回,“原始报告碎片、涉案学生离奇死亡的案件编号和简报、墓地破坏的报道截图、还有阿克修斯原本的墓址…都打包加密发到你那个幽灵邮箱了。这份‘礼物’…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斯塔莉尔沉默了许久,电话亭里只有她压抑的呼吸声。凉宫梦子的执着、她的复仇、失踪的尸体、复活的咒物老师…所有的线索像冰冷的锁链,一环扣一环,将她拖向一个更加黑暗和残酷的深渊核心。
“明白了。”斯塔莉尔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一种洞悉真相后的沉重与决绝,“下周五。戈贝塔的‘惊喜’,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