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洛斯市中心,“水晶冠冕”宴会厅。这里与UMO地下基地的阴冷压抑截然相反,是一个由璀璨水晶吊灯、流淌的香槟河与虚伪笑容构筑的金色牢笼。李雅·斯特尔身着一袭剪裁完美的午夜蓝丝绒礼服,颈间低调地缀着家族传承的珍珠项链,完美融入了这片衣香鬓影之中。她脸上挂着斯特尔家族继承人特有的、恰到好处的矜持微笑,指尖优雅地捏着一支几乎未动的香槟杯,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
她的目标,戈贝塔,是今晚绝对的女王。一袭量身定做的猩红露肩长裙,像凝固的鲜血,衬得她肌肤胜雪。金橙色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如同燃烧的冠冕。她游刃有余地周旋在政要、富豪与媒体宠儿之间,笑声清脆,眼神流转间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然而,李雅捕捉到了那笑容之下的冰冷,以及那双在灯光下偶尔会呈现出纯粹墨色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光,只有深不见底的空洞,仿佛能吞噬所有投射进去的视线。
机会出现在戈贝塔暂时离开核心圈子,与一位头发花白、穿着考究军服的老将军走向相对僻静的露台方向。李雅的心跳微微加速。她像一只优雅的猫,悄无声息地滑过人群,利用高大的盆栽和流动的服务生作为掩护,贴近了露台入口厚重的丝绒帷幕。这里能清晰地听到外面的对话,而又不至于暴露。
“……将军,您对‘新货源’的质量还满意吗?”戈贝塔的声音透过帷幕传来,带着一种亲昵的、谈生意般的随意,却让李雅浑身一冷。货源?什么货源?
老将军低沉的笑声响起,带着粗粝的满意:“比上一批‘耐用’多了,戈贝塔。特别是那几个从‘own’渠道来的,底子不错,可塑性很强。不过,运输环节的损耗率还是有点高,你得管管卡贝利那酒鬼,别总在‘处理’不合格品的时候把车厢砸坏了。”
Own!不合格品!处理! 这几个词像冰锥刺入李雅的脑海。她瞬间联想到了斯塔莉尔描述的、那些被塞进红色货车后备箱、双眼蒙住双手被缚的白衣身影!以及卡贝利那暴躁地摔碎酒瓶的样子!她全神贯注,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试图捕捉每一个字眼,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冰冷的香槟杯脚。
“放心,将军。”戈贝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损耗是必要的成本,也是对其他‘产品’的警示。卡贝利虽然粗鲁,但他知道分寸,会把‘残次品’处理得干干净净,不会留下任何……麻烦。”她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夜风中显得格外阴森,“至于own那边,我会让他们提供更‘优质’的原材料。毕竟,我们的‘金色希望’,需要最坚实的基石,不是吗?”
李雅感到一阵反胃。她终于明白了这场奢华盛宴背后流淌的是什么——是人命!是那些被称作“货源”、“产品”、“残次品”的活生生的人!斯塔莉尔就在这样的魔窟里!愤怒和震惊让她肾上腺素飙升,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这骇人听闻的对话,试图理清“own”和“原材料”具体指向什么时——
一股冰冷的气息毫无预兆地从她身后袭来。
那是一种生物本能的、对顶级掠食者的恐惧警报!李雅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她猛地回头!
戈贝塔就站在那里。
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那昂贵却带着一丝金属冷感的香水味。那身猩红的长裙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流淌的血液。而最令人窒息的,是她的眼睛。
不再是宴会上那种带着算计和魅惑的深棕色。此刻,它们是完全的、纯粹的墨黑。没有眼白,没有瞳孔,没有一丝光亮,如同宇宙中最深邃、最寒冷的黑洞,又像是两块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黑曜石,清晰地倒映出李雅瞬间煞白的脸和因极度惊骇而放大的瞳孔。那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审视,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最深处的秘密。
时间仿佛凝固了。李雅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双吞噬一切光线的黑瞳带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她暴露了!彻彻底底地暴露了!
电光火石之间,斯塔莉尔无数次在绝境中展现出的、近乎本能的急智和演技,如同电流般击穿了李雅的恐惧。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混合着惊吓、尴尬和名媛式娇嗔的表情。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而真实的惊呼,身体夸张地向后一仰,手中的香槟杯恰到好处地“不小心”脱手,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金黄的酒液溅湿了她昂贵的裙摆一角。
“戈贝塔女士!”李雅拍着胸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懊恼,仿佛真的只是被悄无声息出现的对方吓了一大跳,“天哪!您…您真是神出鬼没!吓死我了!我正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透透气,没想到您也在这里…真是抱歉,我的裙子…”她懊恼地低头看着裙摆,用完美的演技掩饰着狂跳的心和几乎要脱力的双腿。
戈贝塔那非人的黑瞳依旧锁定着她,足足有两秒钟。那两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然后,如同变魔术一般,那纯粹的墨色迅速褪去,重新变回了宴会场上那种深棕色的、带着迷人笑意的眼睛。
“亲爱的斯特尔小姐,”戈贝塔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圆滑和一丝慵懒,她甚至微微俯身,递过来一方带着冷香的真丝手帕,仿佛刚才那令人胆寒的对视从未发生过,“该说抱歉的是我,吓到你了。这地方是有点太闷了,不是吗?”她的目光扫过李雅溅湿的裙摆,笑容加深,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看来我的‘惊喜’出现得有点太突然了。需要我让助理带你去处理一下吗?或者…我们斯特尔家的大小姐,对露台上更‘深入’的谈话也感兴趣?”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轻轻刺在李雅紧绷的神经上。
“不…不用麻烦了,戈贝塔女士。”李雅强作镇定地接过手帕,擦了擦根本没沾到多少酒液的手,脸上挤出社交场合标准的歉意笑容,“只是小意外。我想我还是先回大厅吧,父亲可能要找我了。今晚的宴会非常精彩,您的裙子更是无与伦比。”她快速地说着恭维话,只想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是吗?”戈贝塔的笑容更深了,那双刚刚还如同深渊的眼睛,此刻弯成了月牙,却更让人心底发寒,“很高兴你喜欢。我们…晚点再聊,斯特尔小姐。”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李雅一眼,然后优雅地转身,重新融入了觥筹交错的宴会中心,那抹猩红如同滴入清水的血珠,迅速扩散,再次成为全场焦点。
李雅几乎是踉跄着退回了喧嚣的大厅,后背紧紧贴住一根冰凉的大理石柱,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冷汗早已浸透了礼服的里衬。她大口喘着气,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刚才戈贝塔那双纯粹墨黑、毫无生气的眼睛,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
她摸出小巧的化妆镜,假装补妆,手指却迅速而隐蔽地按动了藏在珍珠项链里的微型录音器开关。没有熟悉的、极其微弱的反馈震动。她心里咯噔一下——失灵了?还是…在戈贝塔靠近的那一刻,就被某种未知的力量干扰甚至摧毁了?
斯塔莉尔是对的。戈贝塔,还有她掌控的UMO,远比想象的更危险、更诡异。李雅看着镜中自己依旧有些苍白的脸,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恐惧。
下周五。她必须活着把这里的一切,告诉斯塔莉尔。
午夜已过,UMO地下基地的休息区走廊一片死寂,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幽幽的绿光。斯塔莉尔·薇德赛尔赤着脚,踩在冰冷光滑的金属地板上,悄无声息地如同幽灵。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白色睡裙,暗红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她刻意让呼吸显得急促而紊乱,肩膀微微颤抖,营造出一种刚从噩梦中惊醒、惊魂未定的脆弱感。
目标:温格玛丽的休息室。
她停在门前,没有立刻敲门,而是先用力揉了揉眼睛,直到眼眶泛红,甚至逼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让那层在UMO惯常的冰冷坚硬彻底碎裂,只剩下一个茫然无助、思念亡母的少女形象。她抬起手,用带着细微颤抖的指节,轻轻叩响了门。
“谁…谁啊?”门内传来温格玛丽带着浓浓睡意和一丝警惕的声音。
“姨妈…是我…斯塔莉尔…”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细弱蚊蝇。
门几乎是立刻被拉开了一条缝。温格玛丽穿着睡衣,外面随意披了件外套,脸上还带着枕头的压痕。看到门外斯塔莉尔这副失魂落魄、泪眼婆娑的模样,她所有的警惕瞬间化为心疼和担忧。
“天哪!我的孩子!怎么了?快进来!”温格玛丽一把将她拉进温暖的室内,关上门,隔绝了走廊的阴冷。她双手捧住斯塔莉尔冰凉的脸颊,焦急地上下打量,“做噩梦了?还是哪里不舒服?告诉姨妈!”
斯塔莉尔顺势扑进温格玛丽的怀里,将脸埋在她散发着淡淡皂香的颈窝,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这不是完全的伪装。对母亲的思念是真的,对真相的渴望是真的,只是此刻被刻意放大和引导,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妈妈…我又梦到妈妈了…”她呜咽着,声音破碎不堪,“还是那个雨夜…好多血…她躺在那里…爸爸捂住了我的眼睛…但我还是看到了…一点点…红色的…好多红色的…”她语无伦次,仿佛深陷梦魇的恐惧无法自拔。
温格玛丽的身体瞬间僵硬了,随即是更用力的拥抱,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悲痛和愤怒。“别想了!乖孩子,别再去想那个可怕的画面!”她的声音也哽咽了,充满了对克莱克特刻骨的恨意,“都怪那个懦夫!那个没用的废物!是他!是他没能保护好你妈妈!如果他当时在场,如果他有一丁点勇气和能力去对抗那些该死的强盗!你妈妈就不会…就不会…”
她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淬着毒:“他口口声声说赶到时你妈妈已经…已经不行了…只能捂住你的眼睛…呵!借口!全是懦夫的借口!如果他真的在乎,哪怕拼上性命也会冲上去!而不是像个吓破胆的兔子一样,只会捂着自己女儿的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看着普绪赫…”
温格玛丽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紧紧抱着斯塔莉尔,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信念传递给她:“所以我才一定要把你带回来!斯塔莉尔!我带你回来,不是为了让你认这个冷血无情的父亲!他根本不配!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会逗你笑、把你举高高的男人了!他现在只是一个被权力腐蚀、连自己女儿都能当作工具的怪物!我带你回来,是为了找到你妈妈死亡的真相!为她报仇!等一切都结束,等我们把那个懦夫和他背后的肮脏都掀翻,姨妈就带你走!走得远远的!去一个阳光明媚、没有这些阴谋诡计的地方!我们离开这个地狱!”
当温格玛丽痛斥克莱克特“懦夫”、“废物”时,斯塔莉尔埋在姨妈怀里的紫瞳猛地收缩了一下。懦夫?废物?诺亚冰冷的声音突然在她脑中回响,清晰得如同惊雷——“他与恶魔签订了契约,出卖了道德与良心,换来百毒不侵,刀枪不入的身体!” 一个懦夫,一个只会捂眼睛的废物,怎么可能拥有“刀枪不入”的身体?这强烈的矛盾像一根冰冷的刺,扎进了斯塔莉尔混乱的表演中。克莱克特力量的来源,绝不仅仅是权力…那所谓的“契约”,代价是什么?和母亲的死…有关吗?
温格玛丽沉浸在悲痛和愤怒中,并未察觉怀中少女那一瞬间的僵硬和更深层次的思索。她轻轻拍着斯塔莉尔的背,像安抚一个真正的、受惊的孩子。
“别怕…别怕…有姨妈在…”温格玛丽喃喃着,眼中也盈满了泪水。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轻轻推开斯塔莉尔一点,抬手解开了自己颈间那条细链的搭扣。
链子上挂着的,是一颗浑圆莹润的珍珠吊坠。在休息室昏暗的灯光下,它散发着柔和温润的光泽,如同凝固的月光。
“看,”温格玛丽的声音温柔而哀伤,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颗珍珠,“这是你妈妈…普绪赫最珍爱的遗物。是她亲手设计,找人制作的。她说这珍珠的光泽,就像她希望你的眼睛永远纯净明亮…在她…出事前没多久,她把这个交给我保管,说如果她有什么不测,让我在合适的时候…交给你。”
温格玛丽小心翼翼地将项链从自己脖子上取下。那珍珠还带着她温热的体温。她看着斯塔莉尔,眼神充满了复杂的爱怜与决心:“现在,我觉得是时候了。斯塔莉尔,我的孩子,把它戴上。让它代替你妈妈,陪在你身边。记住,你不是一个人。我们是为了普绪赫回来的。为了真相,为了正义。”
她亲手将珍珠吊坠的细链绕过斯塔莉尔白皙的脖颈,扣好搭扣。冰凉的珍珠贴着斯塔莉尔的锁骨,那份重量,既是母亲遥远的思念,也是姨妈沉甸甸的承诺,更是她此刻不得不背负的、充满谎言与利用的伪装。
斯塔莉尔低下头,手指轻轻触碰着那颗温润的珍珠,感受着它光滑微凉的触感。一滴真实的泪水终于滑落,砸在珍珠光滑的表面上,晕开一小片水迹。这滴泪,为母亲而流,也为此刻不得不利用这份亲情的自己而流。
“谢谢…姨妈…”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无比脆弱和依赖,“有你在…真好…我…我好像没那么害怕了…”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紫罗兰色的眼眸在泪光洗涤后显得格外清澈,带着全然的信任,“我们…一定会找到真相的,对吗?为了妈妈…”
“一定会的!我发誓!”温格玛丽斩钉截铁,再次紧紧拥抱住她,仿佛要倾注自己所有的力量。
在姨妈的怀抱中,斯塔莉尔闭上了眼睛。珍珠紧贴着皮肤,像一颗冰冷的心跳。温格玛丽的情报——克莱克特“懦夫”的说辞,与诺亚揭示的“刀枪不入”的矛盾,如同纠缠的毒蛇,在她心底嘶嘶作响。母亲的死亡真相,远比温格玛丽所知的“强盗杀害”要黑暗得多。而那颗珍珠,既是慰藉,也是枷锁,提醒着她这场复仇与救赎的棋局,才刚刚开始。每一步,都踩在亲情的钢丝上,下面,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