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外天,廊玥福地——
外间是一片冰寒,冷得能冻住血液,若没有内力傍身,恐怕早已成了一座冰雕,洞内却仍是温暖的,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似苦寒清修之地。
从洞口望进去,依稀可见石床上有一中年男子在打坐,男子一袭黄袍,粗糙而枯燥的黑发披散着,双眸紧闭,头像被拧掉一般垂了下来,看起来已经是个死人了。
但也只是看起来罢了。
就在一瞬间后,男子周身突然涌起一股强大的气流,他蓦地抬眸,眼眶中金色流转,是一种很闪耀的金色,漠然,带着浓浓的血腥与杀意。
他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虚念功第九重,我终于练成了!”
“北离,等着我北阙大军踏遍你的每一寸土地!把那些个姓萧的的人头挂在城楼之上!”
福地洞口被张狂的笑声震碎,漫天的风雪灌了进来,却在瞬间就被融化,男子有些僵硬地起身,一步步向洞外走去。
没人知道在之后的一个月内整个域外会发生怎样的洗牌,又会集结成一股怎样强大的力量。
……
而此时雪月城中。
距离当年的叛乱已经过了四年有余,身为朱雀使的司空长风早就在那座牢笼似的天启待得不耐烦了,骑了匹马连夜赶回雪月城,而百里东君和苏白微听闻他归城的消息,也暂时歇了云游心思,赶回雪月城一聚。
枪客还是一袭落拓白衣,叼着根狗尾巴草,墨发随便用根稻草捆在一处,身无旁物,只有一杆银月枪,像个潇潇洒洒的浪子。
百里东君狠狠地给了他一个拥抱,拍着他的肩:“长风!”
司空长风笑了笑:“东君。”
少年视线一转,落在一旁的女子身上,收了几分随性,笑意更加纯粹温柔:“白微,好久不见。”
苏白微也对他展颜:“是很久了,所以这次,待得久一点,不会有人催着你走。”
司空长风微微一顿,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也心存顾忌,怕再见已是物是人非,怕三个人中他永远多余,虽然他清楚他们的为人,但只是一种可能,就足够让人害怕了。
可是此刻,显得多余的是那些顾忌。
“好,”司空长风眉眼都飞舞起来,“那便站在一起,很久很久。”
相逢怎能无酒,百里东君这些年酿的新酒已经是数不胜数了,他们云游之地有些离天启挺近,就给司空长风寄几坛去,有些很远,便只能存着,司空长风随便一尝,都是新鲜的味道。
三人同饮,时间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在天启城最高的地方,他们也曾这般同游赏景。
只是如今,少年已经长大。
“好酒!”司空长风喟叹一句。
百里东君:“那便再饮一坛!”
苏白微笑看二人拼酒,有些无奈,别又吃醉了打醉拳,但她也慢慢饮了一坛,直至天色稍暮,一只白鸽飞入了雪月城。
白鸽栖息在苏白微指尖,女子取下它脚上来信,看了一眼后却蓦地顿住,随后将其攥进了手中。
“姐姐,怎么了?谁的信?”百里东君凑了过来,脸蛋通红,有些醉醺醺的。
苏白微淡淡道:“没什么,只是我们明日就要启程去一个地方。”
“又要走?”百里东君小声抱怨一句,“我在雪月城屁股还没坐热呢。”
他又道:“还有长风……”
“不必管我。”
“长风和我们一起去。”
司空长风和苏白微的话同时炸响在耳侧,百里东君摇了摇头,有些恍惚。
而司空长风则是愣住了,虽然方才已经得到了承诺,但没想到真地还有他的份儿,他讷讷道:“去哪儿?”
苏白微:“海外仙山。”
“哦,那……”百里东君还来不及问为什么要去,便已然醉倒了。
苏白微有些哭笑不得,但好似已是习惯了,只道:“夜风凉,我先带东君回房。”
司空长风只有点头,但当苏白微把百里东君安顿好后再回来,酒桌上已经没有人影了,她在院外长阶上寻到了少年。
苏白微:“怎么坐这儿来了?”
“凉快。”司空长风伸了个懒腰,仰头喝了一口酒。
他突然道:“有些时候真地觉得很倒霉啊,怎么就喜欢上你了,但又觉得很幸运,竟然遇到了你。”
苏白微顿了顿,也在长阶上坐了下来:“所以今天不高兴吗?”
司空长风摇头,突然低笑出声:“其实我今天还有点高兴。”
苏白微:“高兴什么?”
“我高兴我们还是我们,至少离开了四五载,你俩没给我整个孩子出来。”司空长风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苏白微僵了僵身子,有些无奈:“这恐怕还有些远。”
司空长风也有些无语了:“只是你俩,只是我们,正常人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少年似乎意识到苏白微不想谈这个,转了个话题:“为什么要去海外仙山?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传说中的地方。”
“是有的,我想去见几个故人,而你和东君,也需要去看看。”人间的锤炼还不够,也不知被仙人打一顿够不够,毕竟虚念功,真的有些厉害呀。
司空长风:“故人……”
司空长风还想说些什么,转头一看,却见苏白微正认真赏月,水乳一般的月华倾洒在她脸上,他没有任何形容词,只知道很美。
只知道,她看起来好像有点寂寞,又有些缥缈如月,是一种空荡荡的、抓不住的感觉。
明明他们都在身边,为什么还会寂寞呢?
“白微。”司空长风急忙叫住了她。
苏白微突然轻声道:“今夜的月亮很圆满,我父亲给我取的小名,就叫阿满。”
司空长风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这个,但不妨碍他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慌乱。
女子却仍是静静的,她唱了一首歌:“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声音轻柔,舒缓,便如水一般融在了月光中,像在呼唤着谁。
这首歌的原意不是如此,可外祖母教给了母亲,母亲又唱给她听,就已经代表着思念。百年未归家,她好像真地有点想念了。
“苏白微,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司空长风突然打断了她。
“没什么。”
不过是百晓堂传来的玥风城出关重整域外三十二宗的消息,她要去见几个故人了。
也不过是,吕素真新批的箴言,一切都越来越近了。
她偏头用余光一瞟,角落里出现了半截青衣,她知道百里东君没醉,且还站在那里,似乎听了挺久。
不过不重要,本就没什么好隐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