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苏凝被淅沥的雨声吵醒,恍惚记得自己定的闹钟还没响,又闭眼继续睡。
夏日的雨来的湍急又突然,条条雨丝,交织成一片银色的帘幕,铺天盖地而下。
窗外的灯光被氤氲得有些模糊,落地窗没有关紧,一抹凉意顺着那空隙吹进房间。
苏凝伸手摸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瞬间亮起,她眯着眼看手机上的时间,刚过六点,苏凝起身,此时睡意全无。
她下床关窗,街道上已经有少数行人,亭台楼阁在雨水的洗刷下焕然一新。
苏凝站在窗边,她印象中的F市也总是多雨。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苏凝拿起手机,“天气”来消息,提醒她F市降温。
苏凝拉开衣柜,衣柜最里面有件白色连帽卫衣,去年生日许潇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一直没穿过。
苏凝拿出那件衣服,又找了一条牛仔裤,换好衣服再洗漱已经折腾到七点。
宋泊简给她打电话,“吃饭了吗?”
苏凝手上拿着一袋牛奶,“准备吃。”
“下楼。”
苏凝带着文件下去,宋泊简正在楼下等她。
为了与衣着相搭,苏凝特意把头发束起,她皮肤白皙,今日的穿搭,显得她更加明媚。
宋泊简在律所常常见苏凝穿西装,她温和清冷,今日的她与平日截然不同,仿佛阴沉天空里射入的一抹红霞,明亮璀璨,让人移不开眼。
“九点的高铁票,怎么现在来了?”
宋泊简看着苏凝手中的牛奶,“也多亏你家还有牛奶。”
“我凑合凑合就行。”
宋泊简接过苏凝手中的文件“你开车,先去风月街附近吃饭。”
“好。”
小雨淅淅沥沥,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
苏凝随口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看情况。”
两人都没再说话,街道上人群喧闹,有古稀老人,有热情洋溢的学生。
“衣服很好看。”
“啊”苏凝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笑笑。
“李主任昨天叮嘱我一定要穿得热情,他说穿得越年轻越好。”
宋泊简笑了两声,“李主任的话你也信,李主任那天还告诉你,我手头上有两个案子。”
车内气氛活跃起来,苏凝和宋泊简随意聊着天。
“李主任和我高中时的班主任很像。”
宋泊简没有回应,过了很久才道“是吗?”
宋泊简与苏凝相识几载,从未听她讲过高中的事情。
她刚认识苏凝还是大四那年,法学系请宋泊简代课,那时苏凝大三,一门心思都扎进书里,她来问过宋泊简很多问题,两人因此结识。
后来宋泊简去实习,两人加了微信。宋泊简毕业那天,苏凝也来了,两人坐在天台,她那时候就问宋泊简毕业了准备去哪,宋泊简告诉她在F市。
苏凝那时候说,“F市挺好的,就是经常下雨。”
宋泊简问她,“去过那里?”
她淡淡道:“去过。”
后来苏凝毕业,宋泊简打来电话,问她准备留在哪座城市,她告诉宋泊简自己准备出国,继续钻研法学。两人之间的联系一直未断,却只关于学术。
直到今年七月,苏凝打来电话,告诉宋泊简她也准备留在F市。苏凝在国外的导师和李辰远是朋友,他建议苏凝去南浦事务律所,期间李辰远多次联系过苏凝,最终苏凝通过南浦事务律所的面试。
回国那天,宋泊简去接苏凝,他觉得自己面前的少女和大学时候不同,更加清冷却依然温柔。宋泊简始终觉得苏凝身边好像围了一堵墙,大学时候靠近不了,现在依旧无法靠近。
她从不提及过去,有时同事在一起聊天,提及高中生活,她总是一笑了之。宋泊简觉得苏凝是个有故事的人,同事开玩笑说苏凝已经到了无欲无求的境界,宋泊简觉得她寡淡的好像真的什么都不想拥有。
苏凝接着道:“我高中那时候总不上早自习,一次也没有被抓到过,我现在都不知道是真的巧合还是班主任的放纵。”
“放纵。”
“我也觉得他那时候很早就知道了。”
宋泊简大笑,“很难把逃课和苏大律师联系在一起。”
白色林肯停在风月街,苏凝和宋泊简下车去了路边的餐饮店。
“你先坐吧,我去点。”
“好。”
苏凝坐在靠窗位置,街上人来人往,她觉得F市比任何地方都有烟火气息。
“苏凝。”
苏凝看着远方出神,不知道宋泊简什么时候过来的。
“阿姨刚刚问我是不是送妹妹上学。”
“问你?”苏凝不可思议,看了看自己,“很像学生吗?”
“嗯。”
苏凝笑着道:“李主任说得对。”
“点了什么?”
宋泊简:“两碗木桶豆腐花,一屉生煎。”
阿姨把早餐端上来,苏凝舀了两勺豆腐花,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味道。
苏凝送完宋泊简,开车去了附近的长亭。
苏凝拿着文件夹往长亭方向走,远远看到一位中年男士和妇女。
“阿姨,您是刘保平患者的家属吗?”
男士抬头看着眼前的姑娘,又看向四处,没有其他人过来,他们和苏律师约在这里见面,眼前姑娘就只能是苏律师了。
苏凝穿着朝气蓬勃又富有活力,实在无法与律师联想在一起。
中年男士开口,“你是苏律师?”
“是我。”
男人身旁的妇女也说,“苏律师这么年轻啊,像小姑娘一样。”
苏凝没说话,拿出文件,直接开口“阿姨,我知道您肯出来见面也是信任我,我虽然接下怜月医院的官司,但是有些话必须得告诉您。”
妇人一时没有说话,想说些什么,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终是没有开口。
“你跟我儿子说,我也不懂这些。”
苏凝来到男人身前,“刘先生,怜月医院有没有人来找过你。”
“找过。”
“所以你知道这场官司不能打?”
男人没再说话。
“刘先生,我今年七月正式入职南浦事务律所,此前没有接过怜月医院的官司,当然也不会存在帮着怜月医院的行为,我知道你看得懂材料上的内容,八个月的官司,需要多少精力多少时间多少资金,这些你考虑过吗?”
“我这次来带了很多医患纠纷案的文件,有胜诉的,当然也有败诉的。医院愿意庭外和解也愿意给予部分赔偿,对你而言比打官司好过百倍,你可以不信任我,也可以带着材料找任何一个律师。”
男人的母亲突然开口,“小姑娘,你这么年轻,有没有经验啊,我们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苏凝转头,“阿姨,您可以不相信我,或者您可以先询问其他有经验的律师,咨询一下他们的意见”接着苏凝从包里拿出名片,递给妇人,“我的联系方式都在上面,您想好了可以联系我,您如果觉得我骗您,也可以投诉我。”
苏凝起身离开,还没走出长亭,阵阵雷声轰鸣不断。淅淅沥沥的小雨变成倾盆大雨,潮湿的水汽中夹杂着草木的清香。除了雨声,似乎一切都已寂然。
苏凝回头,男人还在亭子,她又抬眼看了看天,这雨恐怕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苏凝返回,“阿姨,我送你们去车站。”
送完患者家属,苏凝开车回家,白色林肯在春风十里停下。
春风十里是最近刚开发的楼盘,在南浦事务律所附近,为了方便上下班,苏凝在春风十里租了一套复式的房子,平时上班也不用开车,就是地段繁华,夜里吵闹得不行。苏凝上楼换下白色卫衣,拿了一件黑色西装,换好衣服就匆匆去了律所。
李辰远出来找人,正好看到苏凝,“小苏,患者家属怎么说,还顺利吧。”
苏凝笑着道:“顺利”,说完匆匆上了楼。
下午,苏凝就接到患者家属的电话,患者家属同意庭外和解。李辰远知道这件事,笑得合不拢嘴。
苏凝拨通程初然的电话,直到快要自动挂断那边才接通。
“喂。”那边传来一道低沉清澈的声音,苏凝觉得和那日有些不同,她没多想,觉得程初然可能感冒了。
“程医生,患者家属已经同意和解,后面就是怜月医院和患者家属谈,家属明天上午过去。”
“嗯。”
苏凝没再多言,挂断了电话。
怜月医院,七楼。
程初然正带着护士查房,手机在办公桌上静静的躺着。
江屿靠在窗前,手机那边传来的声音使他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苏律师,姓氏一样。
他想起高三那年,班里女生买了不少情感大师之类的书籍,顾寒还偷了一本拿到他面前,当时的他对那些“鸡汤”嗤之以鼻。现在想起只觉得讽刺。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活在回忆里。
江屿自嘲,“怎么会是她呢,她怎么会学法。”
程初然查房回来看见江屿站在窗边,“江屿,你杵那干嘛呢?”
江屿:“刚刚苏律师打电话过来,一直找不到你,我就接了,患者家属同意和解。”
“我就说吧,人姑娘就长了一张庭外和解能成功的脸。”
南浦事务律所,苏凝带着怜月医院提供的材料来到李辰远办公室。
“主任,这些都是怜月医院的证据原件,达成庭外和解,律所和法院都不用附卷存档,这些原件还需要退还回去吧。”
“行,小苏你就辛苦一下,跑一趟怜月医院。”
苏凝“......。”
苏凝来到七楼,大厅坐满了患者家属。苏凝询问护士,“你好,请问程初然医生办公室在哪一间。”
护士用手指了一下,苏凝也不清楚到底在哪间,也没好意思再问。
苏凝顺着护士手指的方向过去,经过了罗列一系列主治医生的荣誉墙。
走到护士所指的大概范围,她一间间的看,其中一间医生背对着她,身形和程初然有些相似。
苏凝走进去,“程医生。”
那人转头,苏凝恍惚,觉得她好像回到了那年盛夏。
少年穿着白大褂,和那年辩论赛上的他一样温润似水,干净纯粹。
“苏凝,好久不见。”江屿的声音温润如玉,仿佛透过古镇潺潺的流水,穿过街头纷飞的落叶。
过了很久,苏凝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好久不见,江屿。”
记忆喷涌而来,苏凝仿佛回到了那年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