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71%”
空间转换的微眩感尚未完全消散,水玲珑宫特有的、沉甸甸的湿润水汽便裹挟着幽蓝晶石的微光,重新将两人包裹。无处不在的“滴答…嗒…”水声,如同宫殿永恒的心跳,瞬间取代了翠竹亭的竹叶沙沙与尴尬余韵,带来一种沉入深水的静谧与秩序。
脚下是冰凉光滑、倒映着穹顶流动水幕的水晶地面。空气微凉,带着水底特有的沉静压力。光线不再是翠竹亭的碎金暖阳,而是来自四壁深嵌的巨大水元素晶石,散发出幽蓝、朦胧的光晕,将一切都笼罩在流动的半透明微光里,仿佛置身于巨大的液态蓝宝石内部。
水王子清漓的脚步无声,水蓝色的袍摆拂过镜面般的地面,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他径直走向宫殿深处那方由整块寒玉雕琢而成的王座,步履从容,背影在幽蓝的光影中显得愈发清冷孤绝。
就在他即将踏上王座台阶的刹那,脚步却毫无预兆地停住。
他没有转身,只是微微侧过头。流畅优美的颈线在幽蓝光线下勾勒出冷冽的弧度,几缕水蓝色的发丝垂落颊边。深蓝的眼眸如同最幽静的寒渊,目光平静地落在身后半步之遥、正亦步亦趋跟随的白光莹身上。
“下手挺重嘛。” 清漓开口,声音清冽依旧,如同冰泉滑过寒玉,在这水汽弥漫的空间里带着清晰的穿透力,却奇异地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纹。没有责备的冷意,没有幸灾乐祸的讥诮,甚至连一丝寻常的疑问调子都欠奉,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观察到的客观事实。“把人家眼睛都弄瞎了。”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深蓝的眸光在幽暗中流转,如同水底掠过的微光。
“你让人家以后怎么看着花花世界?”
这句话语,带着一种近乎神祇俯瞰凡人般淡漠的、纯粹的疑问。仿佛在探讨一个失去视觉的存在,将如何感知这色彩斑斓的仙境。语气寻常得如同在问今日的水温几何。
白光莹的脚步也随之停下。她站在清漓侧后方,银白的发丝在幽蓝水光下流淌着珍珠般的微芒。听到主人的话,她璀璨的金眸先是因这突如其来的问询而微微睁大,随即,那如同液态黄金般的瞳孔里,清晰地掠过一丝思索的光。
她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似乎在认真回忆和评估当时的情形。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自己一缕垂落的银白发丝,指尖缠绕着,如同在梳理纷乱的思绪。
“嗯……” 她沉吟了片刻,终于开口,声音清脆,带着光之精灵特有的穿透力,却也透着一丝谨慎的斟酌,“应该……没事的吧?” 她的语气带着点不确定,又混杂着对自己力量的某种笃信,“虽然我的光魔法确实……嗯……比较强……”
她顿了一下,像是为了强调,又像是在自我说服,微微加重了语气补充道:“但是!在灵犀阁那次,我真的只是对他们……非常轻微地使用了一点点光亮!” 她甚至抬起一只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比划出一个“一点点”的手势,指尖在幽蓝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星芒,表情认真,带着点孩子气般的辩解意味,仿佛在极力证明自己的“克制”。
宫殿里,只有水滴永恒的“滴答…嗒…”声在持续。
水王子清漓静静地听着,侧对着白光莹,深蓝的眼眸依旧沉静地落在她身上,看着她比划手势时指尖闪烁的光粒,听着她那带着强调语气的“非常轻微”、“一点点光亮”。
就在白光莹话音落下的瞬间。
清漓那弧度优美、惯常紧抿或只吐出清冷字句的薄唇,极其罕见地、极其清晰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并非一个完整的笑容。
没有声音,没有暖意。更像是在沉静水面上投下的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极其细微的、转瞬即逝的涟漪。唇角勾起的弧度很浅,却异常分明,如同寒冰上骤然绽开的一道细微裂痕,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味?或者是对这“一点点光亮”所造成后果的、一种近乎荒谬的玩味?
这抹浅淡到极致、却又真实存在的弧度,在他那张万年冰封般的面容上只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如同深水中乍现的磷光,还未等人看清,便已消弭无踪。快得让白光莹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深蓝的眼眸里,那点因这浅笑而泛起的、极其细微的波澜,也瞬间沉入永恒的平静之下,水面重新变得平滑如镜。
随即,清漓收回了目光,不再看白光莹。他转回头,步履无声地踏上寒玉王座的台阶,水蓝色的袍摆随着动作划开一道流畅而冰冷的弧线。他优雅地落座,姿态如同亘古不变的冰山。
“下去吧。” 清冽的声音在王座上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场关于“下手轻重”和“花花世界”的短暂对话,连同那抹转瞬即逝的浅笑,都只是这深水宫殿中一个无关紧要的、被水滴声吞没的瞬间。
白光莹站在原地,璀璨的金眸里还残留着一丝因主人那罕见表情而产生的茫然和不确定。她看着王座上那重新归于绝对清冷、仿佛与幽蓝水光融为一体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比划“一点点”的手指,指尖的星芒早已黯淡。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再确认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恭敬地低下头,应了声:“是,主人。” 身影悄无声息地退入流动的水幕之后,如同融入光中的一道影子。
水玲珑宫再次恢复了绝对的静谧。幽蓝的光晕在王座周围流淌,水滴声执着地敲打着永恒。唯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淡薄的、名为“兴味”的涟漪余韵,正被无处不在的沉静水汽迅速包裹、中和,最终沉入这片水域的底层,不留痕迹。王座之上,水王子清漓微微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寒玉扶手冰冷的纹路,深蓝的眼眸深处,倒映着流动的水幕光影,平静无波。
水玲珑宫的静谧如同凝固的深蓝琥珀。幽光在流动的水晶壁间无声游弋,将王座上的身影浸染成一片流动的孤影。永恒的“滴答…嗒…”水声是唯一的韵律,敲打着时间缓慢流逝的刻度。
清漓端坐于寒玉王座之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肌理,是熟悉的、能冻结杂念的凉意。他背脊挺直,姿态完美无瑕,如同亘古矗立的冰山。深蓝的眼眸低垂,目光落在自己置于扶手上的手。指尖下的寒玉纹路冰冷清晰,倒映着穹顶水幕折射的粼粼幽光。
然而,这具看似沉静如渊的躯壳之内,思绪却如深水之下的暗涌,悄然翻腾。
意识深处,那场无声的挪移场景被反复勾勒:混沌的黑暗,绝对的失重感,被庞大、沉重、带着深渊气息的存在极其小心地承托而起……世王的身影如同凝固的暗影,覆盖着纯粹的、吞噬光线的黑。那两点暗血般的眸光低垂着,落在他无知无觉的脸上,带着源自法则本源的专注与……守护?
一个念头,如同深水中骤然上浮的气泡,带着冰冷而尖锐的棱角,猝不及防地刺破平静的思绪:
他当时……有没有对自己做什么?
比如……亲亲?
这个字眼太过亲昵,太过凡俗,与世王那深渊之主、位面之重的身份格格不入,更与他和清漓之间那冰冷沉重、带着原始烙印的羁绊大相径庭。然而,它却顽固地盘踞在意识深处。
指腹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再次拂过自己的下唇。细腻的肌肤触感真实,温润如玉,并未残留任何外来的印记或异样的感觉。没有记忆中混沌初开时,那被“深渊”触碰带来的、冰冷沉重得几乎要冻结灵魂、攫取存在的触感。也没有任何湿润、柔软或其他属于“亲吻”的感官记忆。
如果……如果真的亲了,为什么毫无感觉?
是世王的力量太过绝对,连这种“接触”也能抹去所有痕迹?还是……那仅仅是他沉睡中的错觉,一个因混沌烙印而产生的、荒谬的投射?
深蓝的眼眸深处,平静的水面之下,掠过一丝极淡的困惑,如同冰层下偶然窜过的一道暗流。指尖停留在唇畔,感受着那寻常的温热,与记忆中被深渊触碰时的冰冷沉重形成了鲜明的、令人费解的对比。
思绪并未在此停驻,反而如同被水流推动,滑向更深处。
分离。
与世王的分离。
从天地初开时便被那深渊意志“标记”、“守护”(或禁锢)的水之本源,到如今独坐于水玲珑宫的王座之上。这分离的时间……以凡尘的尺度衡量,已足够漫长。长到足以让沧海桑田,长到足以让最初的烙印在时光冲刷下变得模糊。
一个近乎自嘲的念头悄然浮现:
但凡自己真有什么分离焦虑症……
这个想法本身便带着一种冰冷的荒诞感。焦虑?那是属于脆弱生灵的情绪,如同水面的浮沫,与他水之本源亘古的沉静格格不入。
然而,念头却不受控制地延续下去:
……那此刻,自己就该难受死了。
想象中那种“难受”的感觉——焦躁、不安、空虚、如同被剥离了重要部分的撕裂感——如同隔着厚重的冰层观察水下的火焰,模糊而遥远,无法真正触及他的核心。他的存在,如同这深水宫殿本身,是沉静的,是自洽的。世王的离去,如同深渊的一次呼吸平复,留下的依旧是属于“水”的领域。
他并未感到“难受”。那深埋于本源、属于世王的冰冷沉重的印记,此刻更像是一块沉入深水之渊的古老石碑,沉默地存在着,却不再能掀起惊涛骇浪。
可是……
指腹在寒玉扶手上极其缓慢地滑动了一下,冰凉的触感沿着指尖蔓延。
那无声的挪移,那庞大身影离去后空气中残留的、极其淡薄的虚无与位面之重的凛冽气息,那幅因“分离”而显得格外清晰的、被深渊凝视的记忆碎片……这一切,又在提醒着他,那烙印从未真正消失。它只是沉潜了,如同海渊中的暗礁,在特定的时刻,依旧会显露出它冰冷的轮廓。
水王子微微抬起眼睫,深蓝的眸光穿透宫殿内幽蓝朦胧的光晕,投向穹顶那不断流淌变化的水幕。水面倒映着流动的光影,也倒映着他沉静无波的面容。
没有亲触的感觉。
没有分离的焦虑。
只有深水永恒的沉静,与那沉潜于本源深处、冰冷而古老的羁绊,在无声地对峙。
指尖最终离开了唇畔,重新落回冰冷的寒玉扶手。那抹因困惑而泛起的极淡涟漪,已然沉入眼底永恒的平静。王座之上,他依旧是那个清冷孤高的水之主宰,仿佛刚才那场关于深渊之吻与分离之痛的内心暗涌,只是深水中的一个无声气泡,此刻已然破裂,不留痕迹。唯有那“滴答…嗒…”的水滴声,永恒地流淌着,丈量着这深水之渊的孤寂与未解之谜。
指尖下寒玉扶手的冰冷纹路,如同某种亘古的封印,将翻涌的思绪强行按压回深水之渊。然而,那被理智压下的暗流,却以更汹涌的姿态在意识深处咆哮。
为什么?
为什么来了不告诉自己?
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这两个问句如同淬了冰的尖锥,带着前所未有的执拗与委屈,狠狠凿穿了水王子清漓那万年冰封的心防。不再是混沌初开时烙印带来的冰冷沉重,不再是面对世王威能时本能的臣服与疏离。这是一种更鲜活、更私密、更……令人烦躁的怨怼!
那庞大如渊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降临水玲珑宫,如同深水中的巨鲸掠过。他将他从寒玉长榻抱起,挪移到寝殿的床榻。那短暂的失重,那空间被极致力量压迫时细微的嗡鸣,那透过厚重暗影传递而来的、极其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沉稳暖意……一切都在清晰地宣告着他的到来与存在。
然而,他做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
他就那样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去,如同深渊的一次呼吸,平复得仿佛从未泛起涟漪。只留下空气中一丝淡薄的、属于纯粹“虚无”与“位面之重”的凛冽气息,正被水汽艰难地吞噬。
这算什么?!
深蓝的眼眸深处,那亘古不变的平静冰面骤然崩裂!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强烈思念与巨大失落感的怒意,如同深埋地底的岩浆,轰然喷发!思念?是的,思念!这念头本身便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他想他!想那个在混沌风暴中心将他“护”着凝聚成形的存在,想那两点暗血眸光中曾流露的、非人的专注!
可这份思念,此刻却被那无声的离去浇灌成了滔天的怨怒。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很想他吗?!
这个近乎呐喊的诘问在心底炸响,带着连清漓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孩童般的无理取闹。素来清冷自持的心湖,此刻被这汹涌的情绪搅得天翻地覆。世王太可恶了!简直是……可恶至极!他凭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凭什么将他这水之主宰当作一件可以随意挪移、无需告知的器物?凭什么……无视他深埋心底、连自己都羞于承认的渴望与想念?!
“哼!”
一声极其短促、带着冰冷质感的轻哼,猝不及防地从清漓紧抿的唇间逸出。
那声音很轻,如同冰晶碎裂的微响,瞬间便被宫殿内无处不在的“滴答…嗒…”水声所吞没。然而,这声轻哼却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骤然打破了王座周围的绝对静谧!它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负气的怨怼,与那张完美无瑕、如同冰雕玉琢的冷峻面容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反差!
他撇了撇嘴。
不是先前那转瞬即逝、近乎稚气的微撇。
这一次,那弧度清晰、分明,带着十足的力道,如同利刃在寒冰上刻下的深痕。优美的唇线向下撇着,唇角绷紧,透着一股毫不妥协的执拗与……委屈?仿佛在对着这空寂的宫殿,对着那无处不在、仿佛仍在凝视的深渊意志,发出无声却激烈的控诉。
然而,这汹涌的情绪爆发仅仅持续了一瞬。
那撇下的唇角尚未完全舒展,深蓝眼眸中翻腾的怒意与委屈尚未平息,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现实,如同深水中的暗礁,骤然浮现在意识之中——**现在的他,根本没有办法前往禁忌之地!**
剧情的桎梏如同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锚定在这水玲珑宫及其周边有限的水域。禁忌之地,那个属于世王的、位于世界背面的绝对领域,是他此刻力量无法触及、规则无法逾越的禁区。如同被囚禁在深水牢笼中的鱼,即便渴望游向那无底的海沟,也注定徒劳无功。
这个认知带来的无力感,比世王的离去本身更沉重百倍!
翻涌的怒意如同被瞬间冻结,凝固在胸腔里,化作冰冷的铅块。那撇下的唇角,那声负气的轻哼,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他连去找他质问、去发泄这份怨怼的能力都没有。
王座之上,水王子清漓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如同泄去了所有力气般,极其细微地松懈下来。深蓝的眼眸里,那翻涌的情绪风暴迅速褪去,只余下一片更深沉、更冰冷的死寂。那抹清晰的撇嘴弧度也缓缓消失,唇线重新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仿佛刚才那刹那的鲜活情绪外泄,只是深水中的一个幻影。
唯有指尖在寒玉扶手上,无意识地收紧了一分。冰凉的玉质硌着指骨,带来一丝细微的痛感,像是在提醒着他这份无解的囚困与思念。幽蓝的光晕无声流淌,水滴执着地敲打着永恒。水玲珑宫的深水之渊,再次将所有的诘问、怨怒与无力,连同那无法宣之于口的思念,一同吞没、封存,不留一丝痕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