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一)

“梧桐树，难道就甘心永远只困在这一方小院里，只为一隅遮阴吗?它向着天光，努力伸展枝叶，不就是为了看得更远，长得更高吗?”

她收回手，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我的心，不在这方寸灶台之间。我想试试，看自己能长多高，看我能为这片养育我的水土，带回些什么。周二哥，你是个好人，你的心意我懂。可道不同，终究难以为谋。你的安稳富足很好，只是，那不是我想要的‘根’。”

暮色四合，梧桐树下变得幽暗。周衡站在那里，像一尊骤然失去目标的石像。他带来的野兔静静地躺在石桌上，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青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姜小梧一眼。然后，他猛地起身对小梧说:“既然你身为女子有如此志向，那我身为男子汉更不能输了，待我回家后与父亲商量，参军报国咱们一起闯出这片天来！”

他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渐浓的暮霭里。

梧桐叶依旧沙沙作响。姜小梧静静地站在树下，晚风吹动她的青布裙裾。她知道，今日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临水村投下了一颗石子。拒绝周衡，等于拂了村长的面子，更挑战了村里千百年来女子相夫教子、安守本分的铁律。

果然，没过两日，风言风语便在临水村悄然流转开来。

“听说了吗?村长家的二小子，被姜家那个捡来的丫头给拒了!”

“哟!心气儿高着呢!看不上咱临水村的池子，想跳龙门呢!”

“女官?啧啧啧，那得是金枝玉叶的贵人才有份吧?她一个来历不明的……”

“就是!姜秀才也是，教得女儿心比天高!女子无才便是德，安安分分嫁人生子多好!”

“周衡那孩子多实在啊!可惜喽……”

曲苓气鼓鼓地跑来告诉姜小梧这些闲话，叉着腰骂那些长舌妇。姜小梧只是安静地听着，手里依旧描着给芸娘新设计的、融合了水波与云鹤纹的绣样，神色平静，只在听到最刺耳处时，笔尖微微一顿，留下一个不易察觉的墨点。

芸娘忧心忡忡，看着女儿欲言又止。姜秀才则显得异常沉默，常常独自坐在窗边，望着那株日渐高大的梧桐出神，昏黄的灯光在他紧锁的眉头间投下深深的阴影。女儿那番话，他也思索了许久，他对女儿讲过许多京城女官要学的东西

但小梧眼中那簇火苗，又让他想起了当年在湖边抱起那个冰冷婴孩时，妻子眼中同样的执拗与光亮。

夜深人静。姜小梧吹熄了油灯，却没有立刻躺下。她走到墙角那只沉旧的箱笼前，轻轻打开锁。在几件压箱底的旧衣和芸娘攒下的几串铜钱下面，她摸到了那个用青色细棉布仔细包裹的小包。一层层打开，温润的青玉在清冷的月光下更加耀眼

指尖抚过玉佩冰凉的边缘和那道细微的磕痕，姜小梧的目光沉静

“京城……”她无声地默念着这两个字，指尖感受着玉佩传来的微凉与坚韧。窗外的梧桐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如同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