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锦旧梦(一)

深秋的晨光透过高耸的宫墙，空气中弥漫陈年丝线与熏香混合的独特气味。姜小梧身着靛青女官常服，腰间系着象征尚服局新人的浅碧绦带，正一丝不苟地跟随掌衣姑姑学习辨认各色锦缎的纹理与名目。

“这云锦，产自江南，以金线、银线、铜线及长丝织就，光下流转，宛若云霞，多用于皇后、贵妃礼服……”掌衣曹姑姑声音平稳，手指拂过一匹流光溢彩的料子。

姜小梧凝神细看，指尖传来冰凉滑润的触感。这些华贵的衣料，与她在临水村时粗布麻衣的世界天壤之别。她心里默记

“嗤——”一声轻微的刮擦声在静室中格外突兀。

姜小梧抬头望去，只见几步开外，一个同样穿着女官服色的少女正手忙脚乱地试图稳住一个差点倾倒的紫檀衣料架，脸色微红，神色尴尬，正是与她同期入宫、分在尚功局的曲苓。

尚功局主掌营造百工器物、金玉宝货，与掌管服饰典章的尚服局比邻而居。曲苓生性跳脱，最不耐烦这些精细琐碎，今日显然是替师父跑腿送新打样的首饰花样去司宝司，路过尚服局库房门口，不慎被门槛绊了一下。

曹姑姑眉头微蹙，但未出言苛责。姜小梧快步上前，帮曲苓扶稳了架子。

“没事吧苓儿？”姜小梧小声问。

曲苓吐了吐舌头，懊恼道：“没事没事，差点闯祸了。还是你们这儿清净，我们尚功局那叮叮当当的才要命，耳朵都要震聋了。”她揉了揉耳朵，又瞟了一眼库房里那些华丽的锦缎，压低声音，“小梧，你看着这些，不会想摸一把么？特别是那云锦，啧啧……”

“别胡闹。”姜小梧连忙制止她，但自己眼底也飞快闪过一丝对那绚烂光彩的惊叹。她拉起曲苓的手，“你快去忙吧，别误了差事。”那双手在粗布衣衫下磨练过，带着薄茧

曲苓嘿嘿一笑，拍了拍姜小梧的肩膀：“知道啦！哎，听说了么？那位刚从边关打了大胜仗回来的宋小将军，今日蒙圣上召见呢！说是年前才……咳，”她意识到差点说漏嘴宋家旧事，连忙住口，只眨眨眼，“反正宫门口可热闹了。”说完，抱着图样匆匆往司宝司方向去了。

宋小将军？姜小梧怔了怔。

紫宸殿外，汉白玉阶前。

一身银灰色软甲的宋晏然垂手恭立，身姿挺拔如松。风尘仆仆的气息尚未完全洗去，眉宇间却沉淀着远超年龄的沉稳与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两年的沙场浴血，立下赫赫战功，才换来金銮殿上一纸赦令，换得全家流放归来和父亲一个微末的九品官职。这恩典，重逾千斤，也冷如寒铁。

“宋卿此战，扬我国威，甚慰朕心。”皇帝萧禄的声音自殿内传来，平稳威重，“特赐尔统领北营骁骑一卫，望卿恪尽职守，不负朕望。”

“臣，宋晏然，叩谢陛下天恩！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宋晏然叩首，声音清晰平静，只有额头触碰到冰冷金砖的瞬间，眼中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痛楚。

出宫时，正遇上一乘精致华贵的八抬肩舆在宫人簇拥下缓缓行来。抬舆之人无不屏息凝神，气度非凡。宋晏然立刻避让道旁，垂首恭立。舆轿经过，风拂起轻纱一角，露出一张粉雕玉琢、满是好奇的少女脸庞。正是刚去皇后处请安回来的郡主周靖瑶

她眼睛滴溜溜一转，落在道旁那身风霜犹存的铠甲上。领兵归来的小将军？周靖瑶瞬间来了兴趣，想起宫人们私下的小道消息。待轿子过去，她立刻命侍女去打听那是谁。不多时，侍女回报：“郡主，方才那是新任骁骑卫统领宋晏然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