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涟漪

萧长诀离开竹韵苑，踏着渐深的暮色，穿过重重宫阙，朝着自己居住的承乾殿走去。宫灯次第亮起，在青石宫道上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将他玄色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晚风带着初春的凉意，拂过他冷峻的侧脸，却未能吹散他心头那丝若有若无的异样感。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递出玉盒时，无意间触碰到的那抹微凉。

刚踏入承乾殿前的回廊，一个鹅黄色的身影便如同小炮弹般从廊柱后蹦了出来，险些撞进他怀里。

“表哥！”周靖瑶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促狭，“你可算回来啦！我都等你好一会了！”

萧长诀脚步一顿，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对于这个活泼过头、又总爱缠着他打听各种“秘闻”的表妹，他素来有些无奈。他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她的冲势，声音冷淡：“天色已晚，不回长公主府，在此作甚？”

“等你呀！”周靖瑶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淡，笑嘻嘻地凑近，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表哥，我刚才……可都看见啦！”

他眸光微沉：“看见什么？”

“看见墨影从库房取了‘九转续玉膏’！”周靖瑶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我抓到你了”的表情，“然后你就去了竹韵苑！对不对？你把那么金贵的御赐圣药，给姜掌司啦？”

萧长诀心头微微一凛。墨影行事向来隐秘，竟被这小丫头撞见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语气平淡无波：“她护驾有功，于社稷有功，赐药疗伤，理所应当。有何不妥？”

“哦——？只是‘理所应当’吗？”周靖瑶拖长了调子，小脸上满是狡黠的笑意，她绕着萧长诀踱了两步，像只好奇的小猫，“表哥，我可是听说啦！那日在丹陛之上，姜掌司可是想都没想就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砸向皇舅母的玉雕！那得多疼啊！可她一声都没吭！这份胆识和忠心，连好多武将都比不上呢！”

她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他，眼神清澈而认真：“表哥，你是不是……也觉得姜掌司特别厉害？特别……让人敬佩？”她特意加重了“敬佩”二字，小脸上满是期待。

他沉默地看着周靖瑶。暮色中，少女明亮的眼眸里闪烁着纯粹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期待他承认什么？

敬佩……

这个词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深处那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是了。就是“敬佩”。

他回想起丹陛之上，那道毫不犹豫扑向危险的靛青身影，纤弱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回想起她肩头染血、脸色苍白却依旧沉静回禀“玉雕无恙”的镇定；回想起方才在竹韵苑，她接过药膏时那份小心翼翼却又难掩坚韧的眼神……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强烈的冲击。这深宫之中，多的是趋炎附势、明哲保身、工于心计的女子。如姜小梧这般，在生死关头能爆发出如此纯粹的勇气与担当，在重伤之后仍能保持那份沉静与坚韧的……实属罕见。

她不是依附于谁的藤蔓，而是一株在风雨中也能挺立的小树。这份心性，这份力量，确实……令人敬佩。

他没有回答周靖瑶的问题，只是那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极细微的涟漪轻轻荡开，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他移开视线，望向廊外沉沉的暮色，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却少了几分惯常的冷硬：“她……确实当得起这份药。”

他没有直接承认“敬佩”，但这句“当得起”，已然包含了他最高的认可。

周靖瑶眼睛瞬间更亮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表哥语气中那丝微妙的软化！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对她这个“资深观察家”来说，已经足够惊喜了！

“我就知道！”她开心地拍了下手，像只偷到鱼的小猫，“表哥你眼光最好了！姜掌司那么好的人，又勇敢又厉害，还长得那么好看！配得上最好的药！”她自顾自地说着，小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仿佛磕到了什么绝世好糖。

萧长诀听着她孩子气的夸赞，眉头又微微蹙起，心中那丝异样的涟漪却并未平息，反而因她的话语而扩散开来。他有些不耐地打断她：“胡言乱语。天色已晚，速回府去，莫让姑母担心。”

“知道啦知道啦！”周靖瑶吐了吐舌头，知道再问下去表哥该恼了，便乖巧地应道，“我这就回去！不过表哥……”她临走前又回头，狡黠一笑，“下次去看姜掌司，记得告诉我她恢复得怎么样哦！”说完，不等丛渊反应，便像只欢快的小鸟般，蹦蹦跳跳地跑开了，鹅黄色的裙摆在暮色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

廊下恢复了寂静。萧长诀独自站在昏黄的宫灯下，玄色的身影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他垂眸，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玉盒的温润和她指尖的微凉。

敬佩……

周靖瑶无心的话语，如同拨开了他心湖上的一层薄雾，让他看清了那涟漪之下，悄然滋生的、名为“敬佩”的种子。

他缓缓握紧了拳，眼神重新变得深沉而锐利。只是这一次，那锐利之中，似乎掺杂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