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然(三)

江池回府的第五日，宋晏然借着替父亲送新得的孤本古籍给江太傅之名，又来到了江府。

一番礼仪周全的拜会之后，他熟门熟路地“恰好”路过后园回廊。

江池正在回廊尽头的紫藤花架下发呆，那繁盛的紫色花串垂落如瀑，在春风里无声摇曳。晚霞的余晖透过花叶间隙，在她身上投下细碎温暖的光斑。她神情有些放空，显然还未完全适应这巨大的身份转变和环境变化，眉宇间带着不易察觉的迷茫。

“江小姐安好。”宋晏然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清朗活力，打破了这份安静。

江池微惊回神，看见宋晏然步步行来。他仍是一身便于行动的常服，劲瘦的腰身扎紧，高束的马尾辫随步履轻轻晃动，衬得整个人干练清爽。他目光明亮，笑容坦荡，仿佛自带一股能驱散阴霾的暖风。

“宋统领。”江池连忙起身，心头那片茫然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阳光驱散了些许。

“见江小姐独自在此静思，不便打扰，只是在想……”宋晏然在她面前站定，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语气轻松自然，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率直，“您若愿意，不妨一同走走吧？园中春景正好，新移来的几株海棠开得盛极了。”他的提议自然而不逾矩，眼神清澈地看着她，传递着一种无声的慰藉：我知道你还未习惯，不用着急，慢慢来。

江池看着他真诚的眉眼，心中的沉郁不知不觉散开些，弯了弯唇角：“多谢统领费心。”

两人并肩在曲折的回廊漫步。宋晏然步履不急不缓，与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似乎总能敏锐地捕捉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

“京城春日风物确实与边地不同，”宋晏然状似随意地开口，指着回廊一侧盛放的牡丹，“少了些苍莽辽阔，却多了几分精致讲究。”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些精心修剪的花枝上，语气依旧清朗，却似有深意，“不过，花木也好，人生也罢，扎根于哪里，便在何处奋力舒展枝叶，顺应着生长，总能活出自己的气象来。强行扭转，反为不美。”这话表面在说花，落在江池耳中，却带着一种安心的力量——仿佛在告诉她，既来之，则安之，无需过分忧虑。

江池脚步微顿，抬眼看他。夕阳的金辉正好映亮了他英朗的眉眼，没有世家子弟惯有的高深城府，也没有少年得志的轻狂浮躁。那坦然的眼神里，是历经沧桑磨砺后沉淀下的通透平和，像一眼温润的清泉，无声地沁润着她略带焦虑的心田。那份温暖，恰如他这个人本身——像最和煦的春阳，明亮却不刺目。

她轻轻“嗯”了一声，心中的迷茫和重压似乎真的被这温和的话语和阳光般的气息卸去了一层。她抬步跟上他的节奏，并肩走在盛放的海棠树下。晚风吹过，带来一阵清甜的芬芳。

不远处假山旁偷眼看来的几个丫鬟，悄悄咬起了耳朵：

“哎，你看宋统领和咱们小姐……”

“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一对！”

“少将军看咱们小姐的眼神……好温柔啊，跟看旁人都不一样！”

“就是就是！像藏着星星似的……”

少女心思的窃窃私语，伴着花香飘散在暖融的春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