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
萧长诀面无表情地放下手中根本没动过的茶盏。他起身,动作带着刻板标准的皇家礼仪感。
“此‘醉胭脂’,花色浓稠若染血,瓣质厚韧……”他开腔了,嗓音如冰冷的玉石碰撞,字句清晰,条理分明,将花的来历、形态特征、品鉴要素一一阐述。每一个字都精确如刀凿斧刻,毫无平仄起伏,仿佛在宣读一份枯燥的典籍注疏。
“……故其名符其实。”他讲完了预定的内容,视线始终凝在虚空某处,不曾沾染半分花影,更未投向席间任何一人,包括近在咫尺的江池。就像完成一项例行公事。
厅内一片寂静。
周靖瑶着急地快跳脚,正想开口搅局——
“殿下博闻强记,见解精深,小女受教了。”一个清越平和的声音响起,是江池。她微微屈膝,对着萧长诀的方向行了一礼,态度恭敬而疏离。
周靖瑶:“……”
萧长诀:“……”
他完美的冰壳终于因为这意料之外的、过于得体的回应而出现了一丝缝隙。那冷漠的瞳孔极细微地收缩了一下,落在江池低垂的眼睫上。她的反应……竟如此平淡?甚至连一丝好奇或尴尬都无?仿佛他只是个需要遵从礼数的皇家讲师。
一种极其陌生的、细微的滞涩感卡在喉间。他一时竟忘了该如何接话,只是维持着起立的姿势,僵在那里。
长公主眼波微动,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遮掩住唇边一丝几不可查的无奈笑意。
周靖瑶简直要给自家表哥这没救的情商跪了,看着他那罕见卡壳后更显冷硬、耳廓却悄然漫上绯色的模样,又是气闷又是好笑。算了,朽木啊!
赏花宴毕,江池由宫人引路告退。行至垂花门回廊,一株高大的紫玉兰树下,那道冷峻的身影正负手而立,仿佛在欣赏玉兰,又仿佛只是恰好驻步于此。
暮色四合,将他玄青的袍角染上几分深沉。
江池脚步顿住,依礼敛衽:“殿下金安。”心中微诧,不知这位高冷的皇子在此何为。
萧长诀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脸上。那眼神依旧是冷的,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语气更是疏离淡漠:“方才花厅所言……”他似乎斟酌了一下措辞,“可有不解之处?”听起来不像询问,倒像一种例行公事的确认,甚至带着点挑剔的意味——仿佛在说:你最好没有不懂的地方。
江池神色不变,依旧保持着恭谨:“殿下讲解条分缕析,清晰明白,小女并无不解。”回答滴水不漏。
“……嗯。”萧长诀喉间滑出一个极轻的音节,听不出情绪。廊下光线微暗,他冷峻的侧颜在暮色中显得愈发轮廓分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凝视着她,似乎想穿透那层恭谨的皮囊看到点什么,但最终也只是冷冷开口:“此花虽美,娇贵难养,徒有其形,不如松柏坚毅经年。” 这句没头没尾的评价,带着他特有的倨傲,仿佛在贬低眼前的牡丹,又似乎在借物喻人
江池眸光微动,只当是皇子殿下的怪癖,顺着应道:“殿下高见,松柏自有松柏的风骨。”
又一阵沉默蔓延。晚风送来花香,却吹不散两人之间无形的冰冷壁垒。
“……时辰不早,你且去吧。”萧长诀终于收回目光,背过身去,重新对着那株紫玉兰,只留给她一个冷硬孤高的背影,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话从未发生。
“是,小女告退。” 江池福身行礼,悄然转身离去,心中倒是对这位殿下喜怒无常、高深莫测的脾性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待那抹浅碧衣角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萧长诀才缓缓转过身。廊柱下昏暗的花影里,他挺直如松的背影并未松懈,只是那负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指尖微微发凉。无人看见,他那向来如霜雪覆盖的眉宇间,第一次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挫败与茫然。
躲在远处花架子后的周靖瑶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低喃道:“表哥!你就抱着你的冰碴子过一辈子吧!守活寡都比跟你强!” 她气鼓鼓地拉着自家母亲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