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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做寄给嘉陵江的夜行船。”
这是陈天润某次再回重庆时写在备忘录里的话,诗一样的语言让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似乎只有在重庆才能萌生出这样浪漫多情的念头。
重庆很大,大道朝天弯弯绕绕。这么多年,他甚至从渝北走不到南岸。
初来重庆的时候,陈天润觉得这里跟日照很不一样。他第一次早上八点起床,去呼吸山城润泽的空气,像是要把这座城市里的一切融进心脏里。清晨雾都的街道上没有人,稀稀拉拉的人影或单只或成双地轧过街道,像是一碗清汤的挂面,葱白中浮了几点翠色。
不同于日照的街,这时候那里已经人潮汹涌,街上行人庞杂的脚步声说话声,还有清脆闪过道牙的车铃,都与海风混杂一处。
日照的早晨比重庆更加忙碌,似乎北国的人总有做不完的事,辗转过四季停不下匆忙的步履。而山城,永远收缩着自己坚实的心脏,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如此慵懒,随性,和浪漫。
今天就要出发去三亚了。左航终于在凌晨三点起了床,不过不是去做法,而是拉着兄弟们最后逛一次山城。
从四月一日的那条通知开始算起,他们为梦寐以求而又奋力抵触的出道战已经努力了十六周。
十六周挥汗如雨,十六周回忆过去。
十六周为九年青春匆匆画上句号,十六周慌慌张张欲要开启新章。
这十六周如烟云般匆匆闪过,甚至快到他们都要忘记了疲惫和即将到来的分别。
烟云十六周。陈天润想到曾经被石敬塘割让的国土,这时他们与那时很像,在迫不得已中偷合苟容,在悲欢离合中茫然失去什么,割舍什么。
该为自己而活了。
也该跟山城告别了。
十三个少年走在嘉陵江边,落足处恰好连成一整个江岸。瑟缩在夜风里的夏天失去了日光下的嚣张气焰,而现在,这里只剩下安静的回忆。
江面影影绰绰,倒映着夜晚的行船。在陈天润记忆中,这里的江上永远承载着灯火通明的船,明明晃晃地撕裂重庆的夜空,扑出一种如梦如幻的泪眼朦胧。
就好像他们的曾经。
他倏忽间湿了眼眶,连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离开重庆,今夜无论如何都要离开重庆。他所龃龉的只有下一站,如果出道了,下一站便是北京;如果没有,下一站就是日照。
而这一站,无论如何都是山城,无论如何都是离别。
朱志鑫站在河畔望着对岸发呆,他的眼中有大雾弥漫,对岸也看不真切。
吹进眼睛里惹得人流泪,他低头拭干泪水,陈天润不知道他是因风流泪,还是因城流泪。
朱志鑫对山城的情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就像他好像不是山城生人,而是一个异乡的来客,以一种好奇打量的眼光看这座熟悉的城市。他的心脏跳动,贯穿身体的是来自山城的风。他挑不出重庆的一点毛病,好像故乡是他多情的爱人,他在重庆只学会了如何疯出血肉,以及爱人的本事。
朱志鑫双手紧握在胸前,闭了眼对嘉陵江说:“我爱你。”
爱山城内外的每一条小巷,爱平地而起的万千高楼,爱自己扎根在这片土地生长的曾经,爱江上的晚风,爱爱过他的人,爱他所爱的人。
其实这里的风景不会有什么变化,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当下的情绪。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这样看过这座城,最后一次这样把自己的全部融进山城的风里,成为它的全部。
最后一次这样把自己的全部融进山城的风里,成为它的全部。
致我们青春。
山城的夏天永远充满了期许,这个名为热爱的故事,以少年开始,以少年结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