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在第七个月圆之夜,为我折断这支笔。”他忽然开口,声音像浸了松脂的木,沉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我握着刚借来的羽毛笔,笔尖的墨水滴在书页上,晕开一小团墨痕。那时我还不懂,这句看似谶语的话,会是我们命运的序章。
往后的日子,我总在古籍馆遇见他。他教我辨认星象图上的古老符号,指尖划过图上的天狼星时,我的指腹会不经意蹭到他的手背,那点温度竟比灯焰更暖。他从不主动说未来,却会在我翻找高处的卷轴时,不动声色地替我取下;会在我因解读错铭文而懊恼时,递来一杯温好的蜜酒,“先知也会算错风的方向,何况是人。”
直到第七个月圆夜,我才懂他那句预言的含义。那天古籍馆失火,火舌舔舐着记载着“时间悖论”的核心卷轴——那是他用半生心血守护的秘密。我抱着卷轴往门外冲,横梁突然坠落,他扑过来将我护在身下,灼热的木片擦过他的后背,留下长长的伤痕。
原来所谓的永恒先知,早就在无数个窥见的未来里,选择了有我的那一个。他折断了自己“预知所有”的绝对理性,只为接住我这个“意外”。
古籍馆的火最终被扑灭时,天边已泛出鱼肚白。我坐在临时搭建的棚屋下,看着医女用草药膏涂抹他后背上的伤,指尖仍在微微发颤。他却像没事人一样,伸手替我拂去发间残留的灰烬,“卷轴保住了?”
我把用湿布裹好的卷轴抱在怀里,点头时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他手背上。他的指尖顿了顿,转而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渗进来,刚好盖住我手背上那道木刺留下的疤。“哭什么,”他低笑,“我预言的是你折断笔,又不是我们走不出火场。”
“可你早就知道会受伤。”我哽咽着说。那些他替我取卷轴、递蜜酒的瞬间突然在眼前重叠——原来他每一次不动声色的靠近,都是在为这个注定的夜晚铺路。他明明可以避开这场火,避开会让他流血的未来。
他却只是抬手,用指腹轻轻擦掉我的眼泪,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星图。“如果预知未来是为了逃避,那我守着那些星象符号还有什么意义?”他的目光落在我怀里的卷轴上,又慢慢移回我脸上,“何况,所有能看见你的未来里,这一个最暖和。”
后来古籍馆重建时,我们成了最默契的搭档。我负责整理抢救出来的残卷,他则用烧焦的木片在新砌的石墙上重绘星图。有次我踩着木梯补写铭文,他在下面递颜料,指尖不小心碰到我悬在空中的脚踝,我晃了一下,他伸手扶住我的腰,低声说:“还是这么冒失。”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未完工的星象图上,我的影子恰好覆在天狼星的位置。他忽然停下笔,“你知道吗,第一次在古籍馆见你,你把墨水滴在我手背上时,我看见的未来里有无数个版本。”
“有的版本里,你解不开铭文就放弃了,再也没来过古籍馆;有的版本里,你看懂了星图,却选择把秘密告诉外人。”他转头看我,眼底的光比石墙上的颜料更亮,“但只有这个版本里,你会为了护卷轴冲进火场,会因为握不住笔而哭。”
我想起那个月圆夜他瞳仁里的景象,突然明白所谓预言从不是定数。他不是被未来推着走,而是在无数条分叉的路上,一次次走向有我的那一条。就像此刻,他明明可以用更稳妥的方式重绘星图,却偏要等我一起,让我们的影子落在同一片星光里。
入秋时,新的古籍馆终于落成。开馆那天,我在最顶层的书架上发现一个木盒,里面装着半支折断的羽毛笔,笔杆上还留着我当年不小心蹭上的墨痕。盒底压着一张小笺,是他的字迹:“先知的笔能算尽星辰轨迹,却算不出你睫毛上的月光——原来最准的预言,是心甘情愿的意外。”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馆外的石阶上看月亮。第七个月圆夜之后,我总觉得每一轮月亮都比从前更亮。他忽然握住我的手,指腹在我手背上的疤痕处轻轻摩挲,“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去天狼星升起的山谷吧。”
“你又看见了什么?”我笑着问。
他摇头,眼底映着漫天银色月光,“这次我没看。”他把我的手揣进他的衣襟里,隔着布料感受彼此的温度,“有些未来,要留着和你一起走才有趣。”
风从馆内卷来墨香,混着他衣襟上的草药味,像极了我们初遇时那个傍晚。我靠在他肩上,看着月亮慢慢爬上来,突然明白所谓永恒,从不是先知笔下的定数,而是两个灵魂在无数个瞬间里,都愿意为彼此折断“必然”,去接住那个叫做“我们”的意外。就像此刻,他后背上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我手背上的疤痕早已淡成浅印,可我们握着的手,却比任何预言都更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