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之后和沈耀见面就不方便，李燃回到了那段视线追随他的日子，跑操或是吃饭时碰到了，就看他一会儿。

他把所有时间花在学习上，每天只睡4小时，临近放学时从桌上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睡着了，睡眠质量倒是很高。

他从题海里暂时抽身，收拾了桌上的书，塞进包里，校门口都是人，轿车的喇叭声隐在人声里不算醒耳，李燃正想给沈耀发消息，不做什么，约着去图书馆学习也行，就见一直鸣喇叭的那辆车车主从窗里探出头来，冲自己招了招手，沈浩?他找我吗?李燃茫然的想。还是沈耀出了什么事?他这么想着走近了，探头往车里看过去，沈浩冲他一笑。

那笑看上去和蔼，事实上却令人毛骨悚然。李燃勉强忍耐住自己的不适，按照沈浩的吩咐上车。

车行至一处高档会所，李燃不明白他要干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地跟着进入包厢。

两个人，点了一桌子菜，活虾在圆盘里蹦哒。

沈浩让他喝茶，“这段时间，你和奶奶住在家里，我也没多照顾，沈叔叔在这跟你说声抱歉，实在是太忙了，请你谅解我。今天，沈叔叔请你吃大餐，这家餐厅，可不是谁都可以约到的。”

一番话说的亲亲热热，李燃浑身鸡皮疙瘩，他喝了一口茶，端坐在椅子上，“您有话，不妨直说吧。”

沈浩一点头，“好。首先，祝贺你进入添翼初选，仅用了一年时间就追平了耀耀十几年的努力，刮目相看，其次，沈叔叔想问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李燃捏着空杯，实话实说道：“考大学，挣钱，让奶奶不用再给别人家做保姆。”

沈浩觉得有意思似的，忍俊不禁，紧接着克制道：“想让奶奶过好日子的办法有很多，考大学，上青北，太绕远了。”

“耀耀呢，从上学第一天起，目标就是青北，到现在依然没有变化，一直以来也没什么对手，直到你出现。”

李燃皱起眉，“您太看得起我了，青北的门槛那么高，我一只脚都还没迈进去呢。”

“不要妄自菲薄，以你这半年的进步速度，考青北只是时间问题……但是添翼计划的名额只有一个。”

“叔叔今天请你吃饭，就是希望你能退出添翼复选。”

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李燃总算明白他此行的意图，这算什么?“添翼计划不止是针对青北，是北京四所高校联名推出的项目，我没觉得自己一定能上青北，我只是想上一所像样的大学，换句话说我根本没想和沈耀竞争。”

“再说名额还没定下来，您是不相信沈耀物理能考过我，还是不相信他高考能考好?”

“我当然相信他，说实话，耀耀当时要是没报名添翼计划，裸考也能上，但现在既然大家都已经知道他报了，就必须万无一失地拿下。”

“奶奶今年六十七了吧，今天沈叔叔帮你分析分析，假如你能考上青北，或是北京的其他什么学校，北京的消费可不是靠你随便找个兼职就能解决的，奶奶一把年纪了还得继续打工替你负担，等你毕业了，加入找工作的大军，现在的高校毕业生一抓一大把，你又能保证自己就一定能找到一份好工作么?”

“而到那时奶奶已经多大了?你还有时间尽孝吗?我看她身体可不好，一直在吃降压药，平时从家里捡点过期的吃的喝的倒还不打紧，这药要是吃过期的，恐怕不是小事吧。”

奶奶最近确实一直在吃药，白色药丸仰头往嘴里灌，问了就说是治膝盖的止痛药，往年奶奶也没少吃药，看药瓶也确实只是治腰腿疼痛的普通药丸，李燃便没多管。

可沈浩这样……不仅无赖，简直就是无耻了。

李燃脑中一片混乱，沈浩声音低如恶魔：“沈叔叔现在承诺你，只要你退出添翼计划的竞选，无论你今后上哪所大学——或者是不上大学选择工作或创业——成本沈叔叔替你承担，最重要的是奶奶的医药费和生活费开支，我全权负责。”

他说着趁热打铁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卡，推到李燃面前，“从明天开始，奶奶就不用来家里工作了，这笔赡养费，是沈叔叔的一点小心意。”

李燃垂眼看着那张蓝色的卡，不想承认有一瞬间，他是犹豫的。

他想，沈浩说的也不无道理吧。

夜凉且黑，沈浩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中。

蒋梦瑶坐在沙发上，头也没回，冷冷道：“沈浩，你过来。”

沈浩不知道他这位夫人又怎么了，总是动不动阴阳怪气地刺他，最近两人虽然同床共枕，却各占两边，一句交谈也没有，简直比陌生人还要不如——陌生人可不敢给他脸色看，哪个见了他不是点头哈腰?

他忍耐着脾性，走到沙发边坐下，扯了扯领带，一天的应酬勒得他喘不过气，他勉强缓下声气，瞧着蒋梦瑶拉长的脸，“梦瑶，怎么了?”

蒋梦瑶甩下一张报告纸，黑白B超影像，沈浩瞄一眼就知道了，“你调查我?”

蒋梦瑶视线都没偏一下，似乎懒得看他了，“调查?你那些烂事经得起调查么？我懒得调查你，小三找上门来了。”

沈浩尴尬一笑，“这个多事的东西，我回头替你教训她。”

他又抬起头，对着眼眶泛红的蒋梦瑶温温柔柔道：“但是呢，这事我的确迟早要和你说的，本来想等她生下来再和你说，现在既然你提前知道了，我就直接和你说了吧，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女儿么，我跟老金商量过了，过段时间，我让老金带她去香港再做个B超，男的打掉，女的留下，至于小魏怎么处理，我会给她一笔钱，送她去美国进修，从此跟孩子再也不会有联系，一年以后咱们家儿女双全，多好的事，是不是?”

蒋梦瑶始终没去看他，她环抱着手臂，嘲讽都疲于奉上，机械道：“你在外面找人，撑面子、图新鲜，我管过你吗?我没有，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不在乎了，沈浩，但是我有底线，我的底线是不能有孩子，我不想让我的孩子……”

沈浩打断她：“你教育孩子很成功，这点我知道，也承认，并且感谢你，你把耀耀培养的很好，一直是年级第一，但是梦瑶，你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任一件事做成功过吗?人做自己擅长的事不是很好吗？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她以后会叫你妈妈，你就像培养耀耀一样培养她，送她去跳舞、学钢琴、上补习班，她会像耀耀一样优秀，成为你我最完美的代表作……”

“够了，”蒋梦瑶说：“够了！”

“你知道她今天是怎么当着亮亮和耀耀的面挺着大肚子刷你的卡，炫耀自己的存在的么?我也有做妈妈的尊严，我也有做女人、做自己的尊严。”

沈浩不能理解她的崩溃，“我不是说了替你教训她吗?一个女人而已，影响不了你的地位，反倒是你现在这副样子……这副泼妇的样子才会影响你在他们和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做好你贤妻良母的位置，不许再这样了。”他下了命令。

“我很累了，刚才去帮沈耀解决添翼计划的事，李燃这臭小子骨头还挺硬，哼，我看他能硬到几时……我做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们，为了这个家，你们怎么就不能多体谅我一点呢?”他说着不耐地起身回屋去了，把他颤抖崩溃的妻子留在原地。

暗红鲜血一滴滴砸在楼梯的台阶上，沈耀隐在客厅透过来的半明半昧的光线里，看着他妈妈脆弱的背影，脑海里回放起放学时和她以及他弟弟在商场里碰到的画面，挺着肚子的女人，表情皲裂的妈妈，天真的弟弟和冷眼旁观的自己。

这个家里没有别人，只有沈浩，外遇一堆的商界精英沈浩，粉饰太平的完美贤内助沈浩，奖杯堆满一面墙、私底下恶意霸凌、自残的沈浩，即将成为沈浩的小沈浩。

多可笑，他那么痛恨沈浩，却成为了沈浩。

李燃接到电话时正在街上狂奔，冷空气刺破喉咙，嗓子眼里满是铁锈味，来电显示沈耀，他盯着震动的页面看了很久，终于还是在即将挂断的最后一秒接起。

“你在哪?”沈耀声音喑哑。

李燃想，他为什么是沈浩的儿子?

“我想见你。”

可在这一点上，他又是多么无辜。

“我在家。”

李燃沉默几秒，“我现在……你来找我吧，我把地址发你。”

“来我家。”沈耀坚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