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
他就早该消亡了……
从一开始“他”久违的用红绳扎起马尾时，这身体就不再属于他了。
是这所听不明白的、奇怪的言语。
是这反常的思虑，是不安，是躁动。
这是一个很久之前的谎言，名为“时”的约定。
“愿以一双明眼抵注，换来万世无生，只求片刻长存。”
“期限已到！期为祈愿者，死于本身。”
*
“哎呀，抱歉了，是我来晚了。”
分明这人说的是抱歉，好像是遇着什么高兴的事了，语调却是洒脱欢快的很，哪有什么抱歉的歉意。
而殿堂那群人却是双眼放光——
这姑奶奶可算是来了！
自从那位贵人来后，这殿堂就被搅得个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他们慌忙有请。
夜冢迟衣终于看见了人，恍然间好像是隔了很久，才见到了。本来，就已经很久都没有见了。
*
“我要下山。”
“呵，下什么山，都说了，你生是我金堂的人，死是我金堂的鬼，上了这铜山可不许再下山。
何况，这山下是万般的复杂，万般的纠缠纷乱，你此次下山，还回得来？”
“我怎么回不来，你要是找我，一纸飞书传来，我怎会不回。”
年少的夜冢迟衣满是青春的桀骜不驯，早就看惯了这铜山千篇一律的花草，走遍了这满是泥泞的山路。连铜山上小镇的人，他都能一个一个的倒背如流，铜山那么小，好像每天都只能重复同一件事，看见同一个人似的。
“不妥，还要再等。”
闻莫予还是那副扎着簪子的模样，一袭的佛赤红与栀子黄的丝绸大衣，倒是可见得此人是个会享受的。
而此时，他正闭着眼，躺在竹椅上，悠闲地晒着太阳，吹着风。
“那要等多久。”夜冢迟衣跳下案去，嘟囔着嘴。
“等你心浮气躁，不再摔我的算盘，踩我柜台的时候。”
“……”夜冢迟衣又是嘟嘟囔囔的去捡算盘，骂骂咧咧的去擦桌子。
哼，你不让我下山，我便偏要下，到时候再气你。他暗暗的想，但到底还是没做什么。
只是每天都像怨妇似的，天天叫嚣着苦啊，累啊，他要下山啊。
毕竟，谁能想到“缺个打杂的下手”要做的事却是一整个的“大担子”。
做饭的是他，劈柴的也是他，店里当柜的是他，交易的也是他。那熟的客人问到：大掌柜在哪？
那庭院里躺着竹椅，晒着太阳，还懒洋洋要他给翻面的那位便是。
那大掌柜一身的戏法，又会来无影去无踪，有时看他常掉簪子，把大他四五倍的石头翻来覆去的抬，一个一个的找，轻松的，好像平常事物似的。
夜冢迟衣找他去教，那人说，该教的，自有人来教他。
他的话亦真亦假，时而说他是个通知天地的仙，又时而说他是个略知算命戏法的人，连他名字都是想了好久，才告诉他的。他的话，真真假假的参半，却总能让人相信的紧。
夜冢迟衣浮浮躁燥的过，每天都爱和闻莫予较个真，拌个嘴。
但，为什么？古人说的，或许是真的，时间真的会抹平一切？
日子越来越长，又好像越来越短，他好像是真的长大了，不整天的嚷嚷，也不再抱怨。
晨曦做好了饭，会先给在被窝里呼呼大睡的大掌柜端去，再去当柜。也会当个笑脸人，去面对这群虚与委蛇的生意人，处理事情游刃有余，又干净果断，把金堂治理的井井有条，本就出了名的金堂，如今更是天下第一有钱的堂子。
同他做过生意的那群人哪还当他是个“打杂的下手”，都尊他是“二掌柜”。
闻莫予每日里还是那样，该懒得时候就懒，该犯贱的时候就犯贱，看见他回来了，竟还调侃他这个“二掌柜”真是务实，不比他这个甩手的“大掌柜”好太多了。
然后再慢悠悠的吃完晚饭，再慢悠悠的去床上睡。
夜冢迟衣笑了笑，随便反驳了几句，就目送他走了，不比他年少时那般较真。
这几日里都是这样，夜里回来，又夜里静悄悄地走，闻莫予虽没看在眼里，却是明在心里。
——是时候到了。
果然，又过了几日，门外来了一群人，嘴里直说着：“是陛下有请。”
闻莫予没有过问夜冢迟衣什么，好像是没有听见似的。依旧自顾自的吃饭，自顾自的在竹椅上摇。
像同心的，夜冢迟衣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这次和闻莫予聊天的时候格外唠叨，老妈子似的，一会儿说要自己去吃饭，一会儿又说不要忘了要自己去当柜。
叽叽喳喳了很久，久到闻莫予都开始赶他了。
“都几千岁的人了，我知道该做什么，
你才是，该干嘛干嘛去。别误了正事。”
跟平常一样，夜冢迟衣静悄悄地走了，却没有再静悄悄地回来。
大掌柜终于回去当柜了。
两边好似都很忙，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连书信都未曾来往。
因为金堂格外的出名，少见的，闻莫予参加了各种邀请。分明绝不差钱，吝啬的，却总把每一分都塞进了指戒里，再没拿出来过。
活了几千年的他，本就不需要吃食，夜冢迟衣走后，也就再没吃过什么。以前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逍遥自在，倒是不觉得什么。
现在，人走了，楼空了，茶也凉了。
忙忙碌碌很久，半夜回来了，便是倒头就睡。
周围也没养什么家畜……好吧，真是闲的，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养，还养家畜呢……
破晓，他起了床，一片空荡荡的，莫名的，走向了那万般不敢看的信箱子。
他慢慢地打开，却还是掉了一地，这木箱子竟是被信塞满的。
愣了好久，才慢腾腾的打开信封，慢腾腾地看。
内容很长，全是琐事。
这信件说，这宫廷内，人心难测，连吃饭都要分外小心，身边的人大多不可信，不是眼线，就是不怀好意的小人，那群名为“家人”的皇兄皇弟的话语还要疑心甚久，连真话都不好说去，总而言之，这山外的宫廷不比山里的金堂闲适。
这信件还说，他事物繁忙，不好回山来探望他，若是闻莫予要来，他必是亲自来迎。若是真要来，一定要告知他，他必是派人来接送。若是真来，他必会备好佳肴，备一听好茶。若是来，他必万分高兴。
接下来，很多封信了，大多是以恳求的语气来请他入宫来。
这最后一封信了，却是说的不同。他说，他很抱歉，他不该不辞而别，惹大掌柜不高兴了。他说，大掌柜若是看见了，请一定回信，他必感谢万分。他说，错是在他，莫要赌气不回信了，莫要忘了他，莫要不理他，莫要不理他……莫要不理他……
莫要不理他……
他说——
——大掌柜，我好累啊，我想……我该是想家了，该是想你了……
闻莫予顿了一瞬，指腹轻轻划过，继续向下看。
大掌柜，我想山上的花草了，我想那下雨总让我打滑的泥路了……我想镇上的只会嘿嘿笑的乡亲了……我再也不说他们蠢了……我……有几分想那领着我上山的人了。
大掌柜，近日京城混乱，应是没时间写信了。
愿安，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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