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时，运输队的卡车才突突地驶回厂里。司机师傅跳下车，脸上带着风尘却笑得爽朗：“江总，货都送到啦！地区供销社的王主任摸着那红棉袄直点头，说比他们预想的厚实，当场就拍板订了两百套，还让咱赶紧赶工，下礼拜就得要呢！”
江春月刚在车间查完岗，闻言接过他递来的收货单，指尖划过“两百套夹棉红袄”的字样，眼里漾开点笑意：“辛苦师傅了，让食堂给你留了热乎饭。”又转头对林影芝道，“把这订单记上，裁床那边加把劲，夹棉的棉袄再赶三百套出来，留一百套备着县里的货，剩下的给地区供销社送去。”
林影芝刚应下，就见张德芬举着个手电筒从对面厂房跑过来，灯芯晃得他脸忽明忽暗：“春月姐！小孩袄子裁出二十件了！我舅舅让我问问，领口的白边用粗点的线缝成波浪形成不？看着俏气，小孩指定喜欢。”
江春月跟着张德芬走进厂房，刚进院门就闻见股棉线味。一个领头职工们正蹲在缝纫机旁，手里捏着件小袄子比划：“你看这样——”他用手指勾了勾领口的白边，“缝得活泛点，不比直愣愣的好看？”
那小袄子巴掌大，红布衬着白边，确实显精神。江春月点头：“就按这个缝。对了，你们库房的的确良还够不？刚才地区供销社说，想让做批红底白纹的小孩袄子，说城里的娃娃兴许爱穿。”
领头职工眼睛一亮，拍了拍大腿：“够！上次进的那批还剩半匹呢！我这就让裁床师傅分出来！”转头又冲缝纫工喊，“都精神点！这批活计做完，除了大餐，每人再发两尺的确良布！”
缝纫工们手里的针脚都快了几分，连缝纫机的“咔嗒”声都透着雀跃。
夜里的风凉了些，江春月回到办公室时，突然停电，点了蜡烛，蜡烛正跳着火星。她从抽屉里摸出个旧信封，里面装着肖战临走前留的照片——照片上的青年穿着军装，站在老槐树下笑，眉眼亮得像天上的星。
她指尖轻轻擦过照片边缘，心里那点思念又涌上来。白天被订单、布料、赶工填得满满当当，倒不觉得什么，这会儿静下来，就总想起他走时说的话：“等我回来，就穿你做的红衣裳。”
正愣神，窗外传来万全成的声音，带着点急：“江总！江总在不？”
江春月赶紧把照片收进抽屉，起身开门：“咋了万局长？”
万全成手里捏着张电报，脸上又喜又慌：“刚从邮局取的！南边来的！”
江春月心猛地一跳，伸手去接时指尖都在抖。电报上就三个字：“已归队。”
她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半晌，眼眶忽然就热了。已归队，不是别的，是已归队。她把电报按在胸口，连声音都轻了：“知道了。麻烦你跑一趟。”
万全成见她眼圈红了，反倒松了口气：“归队就好！归队就好！我这就去跟谢书记说，让他也宽宽心。”
等人走了，江春月又坐回桌前，把电报铺在灯下看。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灯芯晃了晃，她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他回来了，哪怕还在南边，可总归是平安的。
第二天一早，广播站又播了段“小知识”：“……孩童冬季穿衣宜软宜暖，我县服装厂新出红布小袄，领口镶白边，样式俏气，供销社及各小摊贩处均有售卖……”
刚播完没多久，县幼儿园的园长就跑来了，手里捏着张名单：“江总！给我订三十件！昨天接孩子时，娃娃们看见街边挂的小袄子，吵着都要呢！”
江春月让林影芝登记时，眼角瞥见运输队的卡车又在装货——车斗里堆着红扑扑的袄子，有大人的，有小孩的，还有几件红底白纹的的确良小袄，在晨光里泛着光。
林影芝凑过来看订单，笑着道：“这才几天，都卖到幼儿园去了。照这样，过阵子说不定地区的学校都得来订。”
江春月望着卡车驶出去的方向，风里好像都带着点红布的暖。她想起肖战的照片，想起那张三个字的电报，忽然就笑了。
这阵红衣服的风，不光要吹遍全县、全地区，还得等那个人回来，亲手给他穿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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