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

呜——湖面不断泛滥着涟漪，风声呼啸涌动。

裹挟着温湿水气的凉风扑面袭来，每当下雨白芦湖便像从沉寂中苏醒一般搅动着水面。

程未冬知道，“他”来了

天色渐暗，雨依旧在下，屋里一片昏黑，程未冬只开了后院的一盏微黄小灯，已经过了交易的时间了，程长谦的船却没出现在湖面，程未冬便明白他今天住湖心岛的小屋里了，他，以及易青舟。

雨中的风吹的人皮肤刺寒，程未冬面无表情的转身准备回屋。

“吱嘎——”

木板凹陷声从身后黑暗里响起。

李漠“冬。”

空灵悦耳的嗓音在叫他的名字。

李漠“你想我吗？”

黑暗里的声音亲昵温和，有拨动人心弦的诱惑力，程未冬瞳孔微微颤动，他转过身一点点朝着湖边迈去，与一片灰暗的湖面形成强烈反差的栈道沿岸，星星点点的蓝光在湖水里闪烁，他画中的人“活”了过来。

半撑着细长苍白手臂的少年，半个身体浸在泛着幽蓝光芒的水中，他抬起尖瘦的下巴，精致映丽的眉眼漂亮的不像人类。

李漠“冬，牵我上去。”

少年朝程未冬伸出一只芊长且两指间连着透明蹼的手，他脸侧的几片半透明鱼鳞流淌着细碎的光。

程未冬“李漠。”

程未冬握住了少年湿滑冰冷的手。

程未冬“你是真的吗？”

程未冬向上拉的动作带着犹豫，他漆黑的瞳孔中交织着强烈的欢喜，痛苦，以及怀疑。

李漠半弯起双眼，眸中似盛满了璀璨的星星。

李漠“李漠是真的，一直都是，冬，你哥在骗你。”

李漠另一只手捧起程未冬低垂的头，凑近他耳畔轻声低语。

两人鼻尖相贴脸侧，程未冬恍惚间仿佛置身于冰凉的湖水中，独属于湖水的水草味萦绕在鼻息。

程未冬“他为什么不回来？我哥以前不是这样的。”

程未冬“李漠，我这里好难受。”

程未冬一只手按在自己左胸口，眼神中透露着迷茫和不知所措。

程未冬“他很累吧，我就是个拖油瓶，我哥不喜欢我了，他身边有了更重要的人。”

程未冬嗓子内压抑着哽咽，他闭上眼睛。

程长谦那张被怒火浸染的冷峻面庞，竟惊恐的和深埋记忆底部的那张脸出现了重合。

李漠“冬，别怕，我一直都在。”

少年的声音温和而蛊惑，带着安抚意味。

程未冬却仿佛陷入了更深的记忆困境中，他听不见外界的一切。

8岁那年，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醉酒后在寂静的深夜从船上跌落湖中溺亡，程长谦当时仅13岁。

13岁的少年牵着8岁的弟弟，对成为孤儿这件事没有丝毫悲伤，天边绚烂的橙黄好似太阳冲破牢笼后的解脱。

程未冬“哥，不要像他，我求你，不要成为第二个他。”

程未冬“我只有你了……”

程未冬脑海中混乱翻涌，一会儿闪过十三岁的程长谦干净温和的笑容，一会儿又骤变为怒意的面庞和扬起的手。

程未冬“别打我…我错了，哥，别不要我。”

微黄的灯光下，少年单薄的身影一点点沉没进黯淡的湖水中，寂静空气中断断续续响着近乎呢喃的自言自语。

哪有什么长着鳞片的鲛人。

一束光刹那从湖面上投照过来。

程长谦“小冬！！”

惊恐的咆哮声从远处湖中响起。

扑通一声，程长谦跃入湖中朝程未冬的方向迅速游去，易青舟吓得捡起手电筒，照亮漆黑的湖面。

易青舟“那边！栈道右侧3点钟方向。”

程长谦没入湖内，准确的在冰冷的湖水中握住了程未冬紧攥的手。

他怀抱住少年消瘦的身体，将其托举出水面。

程未冬被水浸湿的黑发贴在苍白的脸上，双眼紧闭。

程长谦艰难的把人拖上栈道，迅速的用双手按压程未冬胸膛。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w上少年微凉的唇，一刻不停的做心肺复苏。

5秒，10秒。

没得到任何回应的程长谦眼中通红一片，几滴泪水混在湖水中，从脸边滑落。

程长谦“对不起，小冬，对不起…是哥不好，对不起。”

按压的动作执着的继续，相贴的唇间弥漫着苦涩的酸咸。

终于。

程未冬“咳！咳咳咳——，咳…咳…呕！”

程未冬意识逐渐回笼，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往外吐水。

他仅睁开一条缝的视线对上了程长谦通红的双眼。

湖水怎么会是咸的呢……

程未冬边想边看着程长谦的眼睛，那双从来只在发怒时泛红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悲凉与懊悔，程未冬虚弱的抬起手臂，抚上程长谦的眼角。

程未冬“哥。”

他小声的叫出这个久违的称呼。

程长谦“我在。”

程长谦将人从地上抱起，往医院方向走，程未冬双手改为搂住他的脖颈。

此景亦如10岁那年的夜晚，15岁的程长谦抱着高烧的弟弟去医院，天很暗很暗，没有一颗星辰。

能看清路的，只有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