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青舟将船稳稳停靠后,匆忙迈步赶往医院。
医院病房内——
身材高大的男人正轻柔地拍抚着昏睡少年单薄的脊背,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惊醒什么脆弱的东西。他的五官本是柔和的线条,此时卸下了平日里刻意装出的凶狠与戾气,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程长谦低头掖好床边的被角,手指稍作停留,随即谨慎地站起身,转身关上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走廊上,易青舟“唰”地一下从座椅上站起来,目光带着几分怒意,压低声音埋怨道:
易青舟“让你别刺激他,臆想症的治疗是一个长期过程,你那么直白地告诉他鲛人是假的,小冬的精神能不错乱吗?!”
易青舟“既然请我来治病,能不能按我说的来?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他越说越恼,胸口微微起伏,长长呼出一口气,语气更加严厉:
易青舟“…现在,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全部!事情绝对没有你之前说的那样简单。”
易青舟“包括那个李漠,到底是不是真有这个人?”
程长谦抿紧嘴唇,克制住摸烟的冲动,沉沉地坐到一旁的长椅上,一言不发。
易青舟皱眉打量眼前这个男人,他不过二十二岁,却早已褪去了同龄人的青涩,气质成熟而内敛。医院走廊寂静无声,只有冷白的灯光洒在地面,映出两人交错的身影。程长谦半阖着眼睑,目光定定落在病房门锁上,神情复杂得如同被剥开的旧伤疤,混杂着血丝和隐隐的痛楚。
程长谦“他是小冬的朋友,也住在白芦湖岸。”
易青舟“那他人呢?”
程长谦沉默片刻,声音低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
程长谦“…死了,五年前,从高处摔落湖边,头撞上了一块石头,人当场就没了。”
提及李漠,程长谦的眼底浮现出深刻的痛楚,眉宇间弥漫着压抑的愧疚。他是程未冬唯一的朋友,而如今只剩下一片空白的记忆残骸。
程长谦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声音低沉沙哑:
程长谦“我爸是个畜生,他打了一辈子鱼,网撒得不怎么样,没捕到几条鱼,那网却牢牢笼住了一家人,谁都逃不走。”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什么遥远而沉重的事情,声音变得缓慢:
程长谦“从我有记忆以来,最强烈的感官便是嗅觉和触觉。”
程长谦“不管是屋内还是屋外,都常年弥漫着浓重的潮气和鱼腥味。”
程长谦“你懂那种感觉吗?那时我总觉得我不像个人。”
程长谦“我好像一条活在陆地上的鱼,任人宰割。”
易青舟张了张口,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显然无法完全理解对方的痛苦,却也不再急躁。
程长谦的语调依旧平静,却夹杂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
程长谦“那畜生每喝一次酒,就动手打一次人。”
童年的疼痛仿佛又爬上神经,让他的拳头微微攥起,关节泛白。
易青舟“…然后呢?”
程长谦垂下眼帘,似乎在努力压下某种情绪,声音低不可闻:
程长谦“五岁那年,我跑了。”
他的视线逐渐模糊,仿佛回到了那个夜晚。小程谦从母亲怀中偷偷溜出门,回头望了一眼女人布满淤青的脸,终究没有停留,义无反顾地离开了。
风拂过湖面,孩童站在岸边,目光迷茫地看着水中自由游动的鱼。那一刻,他对死亡充满了天真的疑问:
程长谦“我想,如果我死了,会不会就自由了。”
程长谦忽然笑了,分不清是在嘲笑当年幼稚的念头,还是感慨命运的捉弄。他的声音带着苦涩:
程长谦“我最后还是回去了。”
程长谦“但你知道吗,就在第二天。”
程长谦的母亲拉过他的手,脸上挂着极温柔的笑容,声音轻柔得像春天的风:
母亲“长谦,你有弟弟了。”
程长谦的嘴唇微张,眼睛瞪得大大,掌心下的温度传来一阵暖意,紧接着腹中的胎儿轻轻动了一下。他愣住了,整个人僵在那里。
程长谦“!!”
女人忍俊不禁地看着因胎动吓了一跳的男孩,伸手将他搂进怀里,让他把脸颊贴在隆起的腹部上:
母亲“我们长谦要当哥哥了,要保护好弟弟,知道吗?”
风再次拂过白芦湖面,带着湿润的气息。程长谦突然觉得,自己不想再当一条发臭的鱼了。这个暗淡又腐朽的家中,终于多了一个白白软软、散发着奶香味的婴儿。他出生在立冬的前一天,母亲为他取名程未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