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教室右侧靠窗的位置,右耳贴着肩膀,低头假装记笔记。
其实我在听周叙说话。
他站在讲台边,校服袖子卷到手肘,左手转着篮球,右手捏着粉笔头,正和体育委员讨论下周的校际联赛。
阳光斜斜地打在他侧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像一排小栅栏。
"防守阵型得换,三班那个新来的中锋左手突破特别快。"
他的声音从我左耳传进来,清晰得像是戴了耳机。
两年前那场车祸带走了我爸,也带走我右边一半的听力,除了我妈,校医和班主任没人知道,后来我习惯了依靠左耳生活,习惯坐在教室最右侧,习惯在喧闹的食堂里回应左边人说的话。
也习惯了偷偷喜欢总是出现在我左边的周叙。
"小何,"同桌方乔突然捅我胳膊,"周叙!"
我猛地抬头,飘过来的粉笔灰簌簌落在笔记本上,周叙确实在看我,但眼神像在看一块黑板擦。
"物理作业,"他站在走道里,倾身伸手敲了敲我桌面,"老张让你放学之前交。"
我缩了缩脖子,赶紧把作业本递过去,指尖不小心蹭到了他左手小指上的创可贴,那是我昨天偷偷放在他储物柜里的。
放学铃响的时候,天空突然开始下雨。
我蹲在走廊尽头系鞋带,其实是在等周叙,他总走西楼梯,因为篮球馆在那个方向。
"小何?"声音传来,我条件反射地僵住。
周叙站在我右侧,手里黑色伞尖滴着水,我慌忙偏过身子:"你……说了什么?"
"我说,"他绕到我左侧蹲下,伸手点了点地上,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你鞋带系五分钟了。"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我手背上,我闻到他校服上的柠檬洗衣粉味,尴尬之下,反而把鞋带系乱了。
"你右耳听不见对吧?"他忽然用气声说话,温热的气息扫过我左耳,这个距离我能数清他睫毛上沾的雨珠。
我摒住了呼吸,不明白他是如何知道这个秘密的。
他指尖勾着我散开的鞋带,灵活地打了个蝴蝶结:"上学期体育课测听力,你往左转头太明显了。"
远处篮球砸地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像是砸在我的心里,沉重,气闷。
"拿着,"他突然把伞塞进我手里,看我一脸疑惑,"跑过去就十秒,淋不湿。"起身倒退着往雨里走了没两步,又转身大声道:"晚上记得还我!"
我攥着伞柄,看他冲进雨幕,雨声虽大,我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下午最后一节课,周叙的座位空着,像被擦掉的黑板字。"
"他请病假了,"方乔啃着面包,"说是中午淋雨发烧。"
物理课代表来收作业时,我像个小偷揣着赃物一样把周叙的本子塞进书包,穿过整个操场去医务室看他。
医务室门虚掩着,我听见校医在说话:"左耳发炎?游泳进水了吗?"
"不是,"周叙的声音哑得厉害,"旧款的助听器比较怕潮。"
我的手指在门把上僵成冰块。
"你这孩子,单侧听力障碍还天天打球..."校医的脚步声往药柜方向去,"等着,我去拿抗生素。"
门缝里漏出的消毒水味突然变得刺鼻,我透过门缝看见他低头摩挲着那个银色小装置,指尖在边缘处反复确认——那里有个我送他的猫咪贴纸。
原来那些"巧合"都不是巧合。
他经常站在我左边说话,嘈杂的食堂坐在我左侧,教室也站在左侧,中午特地绕到我的左侧,他明明可以直接把伞放在我柜子里,却非要当面递给我。
校医推门出来时,我正蹲在走廊上假装系鞋带。
"同学?"
我假装刚听到声音,连忙起身从书包里找出他的作业本举起来挡住脸,"我找周叙,这是他的作业本。"
周叙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进来。"
他靠在床头,左耳的助听器摘下来了,碎发软软地垂着,我站在离床两米远的地方,突然不会说话了。
"作业放桌上就行。"
我往前挪了一步,把本子放在床头柜,创可贴盒子旁边,躺着那把黑伞。
"伞还你。"
"嗯。"
我盯着他床头挂着的校牌,上面'周叙'两个字被阳光照得透明,突然手足无措,说话也结结巴巴,"我...我不知道你..."
"现在知道了,"他忽然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所以明天开始,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你右边了?"
夕阳从窗帘缝溜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蜂蜜色的光斑,落在他的睫毛上,显得他越发温柔。
原来我以为的那些巧合,都是另一个人精心设计的必然。
"不行,"我听见自己说,"你得站在我听得见的那边。"
校医推门进来时,周叙正伸手去够床头的水杯,他的小指擦过我的手背,像蝴蝶掠过三月溪水,这次谁都没有缩回手。
"晚自习时间快到了,你俩……",校医咳咳两声,幽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