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向日葵
我把画笔往水桶里一扔,红色颜料像血一样在水面晕开。
"完美。"我对着画架上未干的《向日葵》副本咧嘴一笑,手指抹过右下角特意做旧的签名——Vincent 1889。
老梵高要是知道他的杰作被我这个"幽灵伪造师"复刻得如此逼真,应该会从坟墓里爬出来给我鼓掌。
手机在兜里震动,我擦掉手上的颜料掏出手机,是林三的短信:"佳士得那帮老家伙上钩了,明天下午三点,B会议室。"
我回了个龇牙笑的表情,顺手把刚完成的"向日葵"塞进早就准备好的古董画框,画框边缘特意做了氧化处理,连最先进的检测仪都测不出这是上周才做旧的。
"小胡!你又把颜料弄得到处都是!"房东太太的尖叫声从楼下传来。
"马上收拾!"我扯着嗓子回话,同时麻利地把画作装进定制运输箱,箱子里已经躺着一份1945年的鉴定证书复印件——当然也是我亲手制作的。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陌生号码:"胡小姐,您父亲又送来两箱东西,放您仓库了。"
我皱眉,拇指悬在删除键上迟迟未按下,那个固执的老头又往我工作室塞什么破烂?上个月是发霉的艺术史讲义,上上个月是一箱子我小学的涂鸦——真难为他保存了二十年。
"随便扔角落。"我简短回复,把注意力转回面前的《向日葵》,这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第二天下午两点四十五分,我戴着假发和茶色墨镜,以"林小姐"的身份坐在佳士得拍卖行的B会议室,空调开得太冷,但我手心微微出汗。
"各位专家请看,"佳士得的首席鉴定师王老掀开绒布,我的"向日葵"在射灯下熠熠生辉,"这位藏家声称这是从未面世的梵高真迹。"
会议室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我咬着吸管偷乐,冰咖啡的甜味在舌尖蔓延。
"笔触确实很像梵高晚期风格..."秃顶的周教授凑近画布,鼻尖几乎要贴上去。
"但色彩太鲜艳了,"穿香奈儿套装的李女士摇头,"像是..."
"像是刚画完一样?"我冷不丁插话,所有人都转头看我,我故作天真地眨眼,"我听说梵高用的颜料容易褪色,如果这幅画一直被精心保存..."
王老猛地拍桌:"紫外线检测!"
我的心跳漏了半拍,他们不该这么快就动用科技手段——按照剧本,应该先吵上三小时才对。
检测员推着仪器进来时,我悄悄摸向包里的干扰器。这是Plan B,会让检测仪随机显示结果,但还没等我按下按钮,李女士突然尖叫:
"看画框背面!"
所有人围过去,王老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翻转画框,我的心沉到谷底——我在背面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胡何仿作,2025.4.1"。
会议室死一般寂静。
"愚人节玩笑,"我干笑两声,慢慢往门口挪,"看来有人恶作剧..."
"等等!"周教授突然大喊,"这根本不是梵高的风格!这是高更的笔法!看这些线条走向!"
李女士立刻反驳:"胡说!明明是马蒂斯的色彩运用方式!"
争吵像野火一样蔓延开来,我趁机溜到走廊,背后传来王老的咆哮:"都闭嘴!这明显是毕加索蓝色时期的——"
消防警报突然响起,我按下手机上的最后一个按钮,微笑着混入慌乱的人群,经过垃圾桶时,我把"林小姐"的工作证扔了进去。
走出大楼,夕阳正好照在对面的巨幅广告牌上——我父亲严肃的脸旁边写着"艺术的真谛:中央美院胡明诚教授讲座",我朝他照片竖起中指,拦了辆出租车。
"去西城老仓库,"我对司机说,掏出手机看到林三的新消息:"他们决定暂时撤拍,要请大英博物馆的专家来鉴定,你这次玩大了。"
我回了个笑脸,玩得不大怎么对得起"幽灵伪造师"的名号?
车窗倒影里,我看见自己嘴角挂着和父亲如出一辙的冷笑——这发现让我立刻绷紧了脸。
仓库门口果然堆着两个大纸箱,我踢开其中一个,一堆发黄的画稿滑出来——全是我初中美术课的作业,最上面那张静物素描上,父亲用红笔打了65分,批注:"比例失调"。
"去你的比例。"我抓起画纸就要撕,却突然注意到箱底露出烫金封面一角。
扒开上面的废纸,我呼吸一滞——那是苏富比1985年的拍卖年鉴,翻开的那页正是《夜莺》的详细介绍。
一张便签纸飘落:"你八岁时说想画这个。——父亲"
我盯着便签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狠狠合上年鉴。
隔壁画室传来我的助手小吴的惊呼:"胡姐!佳士得刚才发布声明,说你的'向日葵'可能是真迹!"
我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看吧父亲,你女儿连专家都能骗过,抓起年鉴走向工作台,突然有了个新主意。
既然要玩,就玩票大的,这次我要伪造《夜莺》——那幅曾经让你身败名裂的画。
2夜莺
我蹲在仓库的旧报纸堆里翻找,指尖沾满灰尘,小吴在旁边啃着苹果,含糊不清地问:"胡姐,你到底在找什么?"
"《艺术评论》1985年11月刊,"我头也不抬,"有个傻逼在上面骂过我爹。"
小吴的苹果核"啪"地掉在地上,"你爹?你从来没提过你爹。"
"因为没必要。"我终于从箱底抽出那本发黄的杂志,封面已经卷边。
翻到第56页,一张黑白照片赫然在目——年轻时的父亲站在一幅画前,脸色苍白,标题写着:《胡明诚教授鉴定失误,天价〈夜莺〉实为赝品》。
我冷笑一声,把杂志甩给小吴,"看,这就是为什么艺术鉴定全是狗屁。"
小吴瞪大眼睛:"这画......"
"《夜莺》,莫奈晚年未完成的作品,全球只有三幅真迹。"我走向工作台,顺手抄起一根炭笔,"1985年,我爸赌上职业生涯担保它是真的,结果被当众打脸,收藏这幅画的,就是现在佳士得的幕后老板——叶世荣。"
小吴倒吸一口凉气:"就是那个......"
"就是那个在媒体上说我爸'眼瞎心盲'的混蛋,"我咧嘴一笑,"巧了,下个月的伦敦拍卖会,他正打算花两亿买回《夜莺》。"
小吴的嘴张得能塞进整个苹果:"你不会是想......"
"我想让叶世荣再买一次赝品,"我抓起父亲留给我那本年鉴,翻到《夜莺》的高清插图,"不过这次,我要让他当着全世界的面承认——他根本分不清真假。"
小吴咽了口唾沫:"叶姐,这玩太大了......"
"大才好玩,"我抓起手机拨通林三的电话,"喂,帮我搞点1880年的亚麻画布,要带虫蛀的。"
挂掉电话,我盯着《夜莺》的复制图发呆,画面上那只模糊的夜莺像是要从雾里飞出来——八岁那年,父亲曾把我抱在膝上,指着画册说:"和和,看这只鸟,莫奈画它的时候眼睛已经快瞎了,但他还是......"
"还是画得像个近视眼没戴眼镜。"我当时这样回答,然后被罚站了两小时。
"胡姐?"小吴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你笑得好恐怖。"
我摸了摸嘴角,发现它确实翘着,"去找找莫奈用的颜料配方,要1880年左右的,"我扯过一张草稿纸开始打底稿,"这次我们得做个连我爸都认不出来的赝品。"
小吴犹豫了一下:"你爸......不是顶尖鉴定专家吗?"
"曾经是,"我狠狠在纸上划下一道线,"直到他被《夜莺》毁了。"
三天后,林三带着我要的材料溜进仓库,他鬼鬼祟祟的样子活像个艺术品贩子——哦,他本来就是。
"1880年的画布,法国原产,从一教堂地下室偷的。"林三拍拍箱子,"够你做十幅假画了。"
我掀开箱盖,霉味扑面而来,嗯,完美。
"还有这个,"林三递给我一个牛皮纸袋,"叶世荣的行程表,他下周三会亲自去伦敦验货。"
我翻着行程表,突然停在一页上:"等等,这个预展酒会......"
"哦,你爸也会去,"林三耸耸肩,"主办方请他来当嘉宾,毕竟当年他是《夜莺》的......"
"闭嘴,"我把行程表摔在桌上,"更好,让他亲眼看着叶世荣怎么第二次上当。"
夜深了,仓库里只剩我一个人,我调暗灯光,开始在新的"古董"画布上打底。
莫奈晚期的笔触很难模仿——那种模糊又精准的矛盾感,像是透过泪水看世界。
我蘸了点颜料,突然想起父亲教过我的技巧:"和和,莫奈的笔触要像鸟的羽毛,轻但有力......"
"烦死了。"我嘟囔着,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手腕,画布上的夜莺渐渐成形,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手机突然震动,是条陌生号码短信:"仓库温度太低,颜料会开裂。"
我猛地回头,仓库门纹丝不动,谁发的?怎么知道我在画画?我冲到门口张望,巷子里空无一人。
回到画前,我盯着未干的颜料看了很久,然后拿起吹风机调到低温。
"才不是听你的。"我对着空气说,但手上的动作却格外轻柔。
第二天清晨,小吴带着咖啡冲进仓库,看到我趴在画架上睡着了。
"胡姐!出大事了!"他摇醒我,"佳士得刚刚宣布,《夜莺》的预展提前了!"
我抹了把脸:"什么时候?"
"三天后,"小吴递过平板,"而且......你爸被指定为首席鉴定顾问。"
我盯着新闻里父亲严肃的照片,突然笑出声:"太好了。"
"好?"小吴瞪大眼睛,"他可是能一眼看穿你......"
"没错,"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所以我们要做个连他都不得不承认是真迹的赝品。"
小吴看起来要晕过去了:"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拿起画笔,在画布角落轻轻点上一滴"陈旧"的污渍——就在当年父亲鉴定出错的那个位置。
"他当年赌上名誉说《夜莺》是真的,"我轻声说,"这次,我要让他赌上一切再说一次。"
3秘密
我盯着画布上的《夜莺》,手腕发酸,颜料已经干了七成,再过两天就能做旧处理。
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鸟的翅膀弧度太生硬,不像莫奈那种朦胧的笔触。
"妈的。"我抓起刮刀,准备铲掉重画。
小吴突然撞开仓库门,气喘吁吁:"胡姐!你爸来了!"
我手一抖,刮刀在画布上划出一道口子,"什么?"
"在、在前门!"小吴指着外面,"他说来送东西!"
我一把扯过防尘布盖住画架,心脏狂跳,老头二十年没踏进我工作室一步,偏偏挑今天?
"让他滚。"我压低声音。
"他说你要是不见,他就把东西堆门口,"小吴咽了口唾沫,"好像是......画?"
我咬紧后槽牙,掀开仓库后窗:"从这儿溜,你拖住他,我绕过去看看是什么破烂。"
翻出窗户时,我膝盖磕在消防梯上,疼得龇牙咧嘴,瘸着腿绕到前门,我看见父亲那辆老式别克停在路边,后备箱开着,他正弯腰搬一个木箱,背影比记忆中更佝偻了。
我躲在垃圾桶后观察,箱子里全是画框,最上面那幅赫然是我十五岁时临摹的《星空》——当时父亲只扫了一眼就说:"笔触太浮躁。"
"放这儿就行,"我对小吴使眼色,"等他走了立刻烧掉。"
父亲突然抬头,视线精准地砸在我藏身的位置,"和和。"
操!我僵在原地。
他拍了拍木箱:"你的早期作品,我整理了一下。"
"那些垃圾早该扔了,"我走出来,故意踩过一滩积水溅湿他的裤腿,"留着干嘛?当反面教材?"
父亲没接话,只是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我从小学到大学的所有习作,甚至包括被我用红笔打叉的草图,最底下居然还有我在佳士得伪造的"向日葵"——就是上周被当成真迹的那幅。
我喉咙发紧:"你......赎回来的?"
"拍卖行朋友给的内部价,"父亲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在讨论超市打折。
我猛地掀开箱盖,一堆鉴定证书滑出来——每张都标着"胡何仿作",日期最早能追溯到我八岁画的蜡笔小鸟。
"你一直......"我攥紧证书,"你早知道那些拍卖会的赝品都是我画的?"
父亲终于看向我,镜片后的眼睛平静得像潭死水:"你七岁就能仿我的签名领零花钱。"
热流突然冲上眼眶,我抬脚踹向木箱:"那为什么不拆穿我?看我像个傻子一样——"
"《夜莺》画得怎么样?"他打断我。
我血液瞬间冻结,他怎么知道?
父亲弯腰捡起散落的画作,动作慢得像在拆炸弹:"1880年的亚麻画布现在市价三万美金一平米,"他抬头,"你用的那批,虫蛀位置和真迹完全一致。"
风吹过我们之间的垃圾堆,卷起一张我小学画的歪脖子树。
"所以呢?"我听见自己声音发颤,"你是来大义灭亲了?"
父亲从口袋里摸出个U盘:"莫奈晚年用的铅白颜料配方,巴黎美术学院档案馆偷拍的,"他把U盘放在木箱上,"做旧的时候,加一点蜂蜜。"
他转身走向车子,留我站在原地盯着那个U盘。
"等等!"我冲口而出,"下周三的预展......"
父亲拉开车门:"我知道你会去。"
别克车喷出的尾气糊了我一脸,我攥着U盘回到仓库,小吴正对着我划破的画布哀嚎:"完了完了......"
"闭嘴。"我打开电脑插入U盘,里面除了颜料配方,还有个文件夹标注"胡何-习作"。
点开后我呼吸一滞——从五岁到二十二岁,我每一张画都被扫描存档,连餐巾纸上的涂鸦都有,最新一张竟然是上周的"向日葵",父亲在文件名里备注:"色彩处理胜于原版"。
显示器蓝光刺得眼睛发疼,我抓起颜料桶砸向墙壁,靛蓝色在水泥上炸开像颗丑陋的星球。
"胡、胡姐?"小吴缩在角落。
"继续,"我扯过画布,把刮破的地方撕成不规则的形状,"按原计划。"
"可你爸都知道了......"
"正好,"我蘸着颜料狠狠抹在破损处,"这次我要他亲口告诉全世界——这就是真迹。"
深夜,我溜进父亲的书房,二十年没来,这里连灰尘的味道都没变,手电筒光扫过书架,突然照到墙角的保险柜——门虚掩着。
我蹲下来,里面整齐码着几十个牛皮纸袋,随手抽出一份,是佳士得2018年的拍卖记录,里面夹着我当时卖掉的假高更作品,父亲用红笔在成交价上画了个笑脸。
第二个文件袋装着苏富比的收据,显示他花了二十万美金赎回我的一幅烂素描,收据背面写着:"和和十岁作品,线条已有个人风格。"
我坐在地板上发抖,直到手电筒光扫到最里层的金属盒,盒子里只有一张发黄的照片:六岁的我坐在父亲肩头,手里举着幅歪歪扭扭的《夜莺》蜡笔画,照片背面是父亲的笔迹:"她说要画得比莫奈更好。"
窗外传来汽车声,我慌忙把东西塞回去,却在关保险柜时碰掉了一个文件夹,散落的纸张像雪片般铺了一地——全是过去十年我在各大拍卖行制造的赝品记录,每张都贴着父亲手写的标签:"和和作品第17号"、"技法突破"、"期待下一幅"......
车库门开启的声音惊得我跳起来,我抓着那张蜡笔画照片夺窗而逃,膝盖再次撞上消防梯也顾不上疼。
回到仓库,我把照片钉在画架旁,画布上的夜莺已经修复完成,破损处被我改成了巧妙的晨雾效果。
小吴揉着眼睛醒来:"胡姐你哭了?"
"放屁,"我抹了把脸,发现手上全是颜料和鼻涕,"做你的旧化处理去。"
我盯着照片里六岁的自己,那个举着蜡笔画大喊"我比莫奈画得好"的小疯子,现在她隔着二十年时光瞪我,眼睛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看什么看,"我戳了戳照片,声音哑得不像自己,"......这次会让你赢的。"
4赝品
我把蜂蜜混进铅白颜料里,用牙刷蘸着,轻轻弹在画布边缘。
做旧是个精细活儿——太多会显得刻意,太少又不够真实,小吴蹲在旁边盯着,鼻尖上沾了点褐色颜料。
"叶姐,这真的能骗过碳14检测?"
"骗不过,"我头也不抬,"但能骗过那些专家的眼睛。"
画布上的《夜莺》已经完成,晨雾中的鸟儿翅膀微展,像是下一秒就要冲破画布,我在右下角故意留了一处破绽——用了我八岁时画鸟的笔法,翅膀末端有个不自然的回钩,那是父亲曾经用红笔圈出来批评过的"败笔"。
手机震动,林三发来消息:"你爸到伦敦了,刚下飞机就被叶世荣的人接走。"
我盯着信息看了两秒,突然抓起刮刀在画布角落又添了一道细微的划痕。
"再加点'历史感'?"小吴问。
"不,"我用棉签蘸着灰尘按进划痕,"这是当年叶世荣当众羞辱我爸时,用戒指在真迹上划的。"
小吴倒吸一口凉气:"你连这个都知道?"
那天的场景我永远记得——八岁的我躲在拍卖会场后排,看着父亲面色惨白地站在聚光灯下,叶世荣举着放大镜嘲笑:"叶教授,您连新划痕和旧损伤都分不清吗?"
"叶姐?"小吴碰了碰我的手腕,"你指甲掐进肉里了。"
我松开拳头,掌心四个半月形的血印。
预展当天,我戴着假发和记者证混进佳士得。
会场中央的《夜莺》被罩在防弹玻璃里,射灯打得像手术台,叶世荣穿着定制西装站在一旁,肚子把扣子绷得紧紧的。
"各位,这是莫奈晚年遗失的杰作,"他敲了敲玻璃,"经六位专家鉴定,确认为真迹。"
人群发出赞叹,我咬着口腔内侧的软肉,目光扫向角落——父亲坐在鉴定席上,面前摊着厚厚一叠资料,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更瘦了,西装外套空荡荡地挂着。
"下面请中央美院的胡明诚教授做最终陈述。"
会场安静下来,父亲慢慢站起来,走到画前,他的手指悬在玻璃上方,虚抚过那只夜莺的翅膀——正好停在我故意留下的错误笔触上。
我的呼吸停滞。
父亲的手微微发抖,他转向麦克风,沉默了三秒。
"经过技术检测和风格比对......"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这幅《夜莺》确系莫奈真迹。"
我猛地抓住身旁的立柱,指甲抠进绒布,他没认出来?不可能!
叶世荣咧嘴一笑,金牙闪着光:"感谢叶教授。要知道,三十年前您可是......"
"下一个环节是媒体提问。"主持人急忙打断。
我趁乱挤到前排,故意撞翻香槟塔。液体泼在叶世荣裤子上,他跳起来大骂:"哪个不长眼的——"
"抱歉。"我压低声音,趁机把微型窃听器粘在他手表背面。
混乱中,我抬头对上父亲的目光。他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恢复平静。
拍卖会结束后,我在佳士得后门堵住了父亲。
"为什么?"我拽住他的袖子。
他看了眼我粘的假胡子:"造型不错。"
"少来!"我压低声音,"你明明知道那是我画的!那个翅膀的转折——"
"嘘。"父亲突然捂住我的嘴,把我拽进消防通道,楼梯间里,他从内袋掏出一张折叠的纸。
我展开一看,是张泛黄的鉴定书——1985年《夜莺》的原始报告,父亲当年的签名旁边,有个几乎看不见的铅笔标记:T.Z.
"这是......"
"你名字的缩写。"父亲摘下眼镜擦了擦,"当年那幅也是赝品,我早就知道。"
我耳朵里嗡嗡作响:"那你为什么——"
"因为真的《夜莺》。"他指了指我胸口,"在你八岁那年,就被你涂满颜料当画板用了。"
记忆像闪电劈开——六岁生日,父亲抱着我欣赏挂在书房的《夜莺》。八岁时,我偷拿他的钥匙打开保险柜,用蜡笔在那幅真迹上画满了星星......
"不可能......"我声音发颤,"叶世荣当年拍卖的......"
"是我做的仿品,"父亲苦笑,"我想保护原作,没想到连自己也搭进去。"
楼下传来脚步声,父亲迅速把纸收回口袋:"明天拍卖,别做傻事。"
他转身要走,我一把拉住他:"等等!那现在展厅里那幅......"
父亲回头看我,眼神突然变得很柔软:"你八岁时画的星星,我留着呢。"
当晚,我在酒店床上辗转反侧,窃听器里传来叶世荣的声音:"......确保叶老头明天不会变卦......对,给他支票......不,再加五万......"
我翻身起来,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拍卖系统后台——林三给我的黑客程序还能用,屏幕蓝光里,我盯着《夜莺》的拍卖编号,手指悬在"撤回"键上。
小吴在隔壁床打呼噜,我摸出口袋里的照片——六岁的我骑在父亲肩上,举着那幅涂满星星的《夜莺》。
窗外,伦敦的雨开始下了。
5意外
拍卖槌落下的声音像一记耳光。
"成交!两亿三千万英镑!"
全场掌声雷动,叶世荣红光满面地上台握手,活像只吞了金丝雀的肥猫。
我坐在最后一排,指甲在掌心掐出四个月牙形的血痕。
屏幕上还在循环播放《夜莺》的高清特写——那只雾中的鸟儿翅膀微展,右下角是我故意留下的童年笔触,镜头扫过鉴定席,父亲的座位空空如也。
"胡姐!"小吴从过道挤过来,声音发颤,"你爸刚才晕倒了!"
我腾地站起来,椅子哐当倒地,周围几个富豪不满地瞪过来,我直接踩着Gucci包包冲出去。
救护车灯在侧门闪着蓝光,我扒开人群,看见父亲苍白着脸躺在担架上,西装前襟沾着咖啡渍。
"怎么回事?"我抓住医护人员的胳膊。
"低血糖,血压有点高,"护士递给我一张折叠的纸条,"他让我转交'穿得像劫匪的姑娘'。"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黑色卫衣+鸭舌帽装扮,气得笑出声,展开纸条,上面是父亲工整的字迹:
"你八岁的夜莺比这幅生动,P.S. 救护车太贵,别跟来。"
纸条背面还画了个笑脸,嘴角歪得跟我小时候涂鸦一模一样。
"老混蛋..."我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口袋,转身跳上出租车,"跟紧那辆救护车!"
司机从后视镜瞄我:"小姐,你看起来像要谋杀亲夫。"
"那是我爸,"我攥着皱巴巴的纸条,"而且你说反了。"
医院走廊消毒水味刺鼻,我蹲在急诊室门口,把父亲的纸条展开又折起,折起又展开,八岁的夜莺...他是指那个蜡笔画?还是我涂满星星的真迹?
"家属?"医生推门出来。
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死了没?"
医生眉毛挑到发际线:"...只是疲劳过度,他坚持不肯住院。"
推开门,父亲正坐在病床上啃苹果,点滴架上的药水还剩大半袋,看到我,他迅速把苹果核藏到枕头下。
"三十年了,"我抱起胳膊,"你藏垃圾的习惯还是没变。"
父亲推了推眼镜:"就像你伪造名画的爱好。"
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他脸上切出明暗条纹,我突然发现他右眼角多了块老年斑,形状像只展翅的鸟。
"为什么装晕?"我拽过凳子坐下。
"叶世荣要给我支票,"父亲从枕头下摸出皱巴巴的苹果核,精准投进垃圾桶,"不想碰脏钱。"
我盯着他输液的手背——血管像老树的根须凸起,皮肤上还有我小时候咬的牙印疤痕,记忆突然闪回:八岁那年,我就是抓着这只手,在真迹《夜莺》上画满金色星星。
"那幅真迹..."我嗓子发紧,"真的被我毁了?"
父亲突然笑起来,皱纹堆成温暖的沟壑:"不,你让它变珍贵了。"
他从钱包抽出一张照片递给我:泛黄的画布上,莫奈的夜莺在雾中振翅,周围环绕着我八岁时画的金色星星,歪歪扭扭却亮得灼眼,照片背面写着日期——正好是叶世荣公开羞辱他的第二天。
"你..."我喉咙像塞了团棉花,"你一直留着?"
"在瑞士银行保险柜,"父亲轻轻按了下我当年咬的疤痕,"比所有藏品都值钱。"
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警报,护士冲进来检查,我趁机背过身抹眼睛,该死的老头,非要在医院演什么温情戏码。
"胡小姐?"护士递给我一份检查报告,"您父亲的血检结果...血糖值低得离谱,他最近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我看向病床——父亲正偷偷把没吃完的巧克力塞回抽屉,记忆闪回:仓库里那两个大纸箱,赎回赝品的收据,天价的拍卖年鉴...
"因为他把钱都花在奇怪的地方了。"我抓起背包往外走。
"去哪?"父亲在身后问。
"买饭!"我摔上门,"敢拔针头试试!"
医院食堂的肉饼像橡胶鞋垫,我嚼着蜡一样的食物,手机突然震动,是窃听器传来的录音——叶世荣沙哑的嗓音:
"...叶老头肯定看出是假的了...对,就是当年那个小女孩画的...媒体通稿准备好...'专家世家集体造假'...让他身败名裂..."
我捏扁了可乐罐,原来如此。
父亲在拍卖会上沉默,不是没认出我的赝品,而是在等我做选择——是继续报复,还是...
"姑娘,"食堂大妈敲敲柜台,"你把番茄酱挤到地上了。"
低头一看,红色酱料在瓷砖上蜿蜒成鸟的形状,我摸出口袋里皱巴巴的纸条:"你八岁的夜莺比这幅生动。"
突然明白父亲为什么坚持说"比莫奈画得好"——八岁那天的夕阳里,我举着蜡笔大喊:"我的鸟会飞!莫奈的只会傻站着!"
手机又震,小吴发来拍卖行后台截图:叶世荣正在修改《夜莺》的产权文件。
我放下啃了一半的肉饼,给林三发信息:"Plan C,现在。"
回病房时,父亲正靠在窗边看日落,输液针头好好扎在手背上,我扔给他一个汉堡:"医生说你得吃正经食物。"
"这算正经食物?"父亲嫌弃地翻开面包,"生菜呢?"
"爱吃不吃,"我拉开易拉罐递给他,"对了,我刚把你保险柜里的真迹《夜莺》卖给大英博物馆了。"
父亲一口可乐喷出来:"什么?"
"开个玩笑。"我咧嘴一笑,"不过叶世荣马上要收到个惊喜。"
窗外,暮色中的伦敦眼亮起灯光,像极了我八岁时画在名画上的那些星星。
6燃烧
我站在泰晤士河边的旧仓库里,手里的打火机一开一合,火苗在黑暗中跳动,小吴在旁边疯狂敲键盘,屏幕蓝光映得他脸色惨白。
"胡姐,叶世荣上钩了!他刚派车来接那幅'真迹'。"
"告诉他,只准一个人来,"我用打火机点燃一根烟,又掐灭,"带两亿现金。"
小吴手指悬在回车键上:"......真烧啊?"
我踢了踢脚边的金属箱,里面躺着那幅让父亲身败名裂的《夜莺》——我的版本,画布上的夜莺翅膀微扬,雾色朦胧,右下角还留着那个幼稚的笔触钩角。
"烧。"
半小时后,仓库门被撞开,叶世荣带着四个保镖冲进来,肚子把阿玛尼西装绷得发亮。
"画呢?"他眼球充血,金牙在暗处闪光。
我坐在箱子上晃腿:"钱呢?"
叶世荣一挥手,保镖拎上来三个皮箱,我示意小吴验钞,自己慢悠悠打开金属箱。
当《夜莺》在灯光下展开时,叶世荣呼吸明显变粗,他扑过来要抢,我后退一步,打火机"啪"地蹿起火苗。
"再动就烧了。"
叶世荣僵在原地:"你疯了?这是两亿......"
"不,这是赝品,"我咧嘴一笑,"我画的。"
仓库突然死寂,叶世荣脸上肥肉抽搐:"不可能......叶明诚亲自鉴定......"
"因为他知道真的《夜莺》长什么样,"我从怀里抽出照片甩过去——八岁的我在真迹上画满星星的模样,"而这一幅,是我上周用蜂蜜调颜料做的旧。"
叶世荣捡起照片,手指发抖:"所以拍卖会上那幅......"
"也是假的,"我打了个响指,小吴立刻投影出新闻页面——大英博物馆今早突然展出的《夜莺》真迹,周围环绕着褪色的金色星星。
叶世荣脸色由红转青:"你们父女......设局......"
"不,是我爸给你留了三十年的面子,"我举起打火机靠近画布,"现在选吧——是承认自己当年眼瞎,还是再花两亿买张废纸?"
火苗舔上画布边缘的瞬间,叶世荣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拦住她!"
保镖刚冲两步,仓库四面八方突然亮起刺眼的闪光灯——林三带着十几家媒体从暗处涌出,镜头全对准燃烧的画作和叶世荣扭曲的脸。
"陈先生!您刚以天价购买的《夜莺》是赝品吗?"
"请问您如何看待胡教授三十年前的鉴定结论?"
"这次鉴定失误会影响佳士得股价吗?"
叶世荣的保镖慌忙挡住镜头,我趁机把燃烧的画布扔进铁桶,火舌瞬间吞没了那只雾中夜莺。
"胡何!"叶世荣在混乱中抓住我手腕,"你以为这就完了?我明天就让全伦敦知道你们父女——"
"知道什么?"我凑近他耳边轻声道,"知道你三十年前卖假画?还是知道你刚才想贿赂媒体?"我晃了晃手机,窃听录音正在播放他沙哑的威胁。
叶世荣松手的瞬间,我抄起铁桶将灰烬泼向他锃亮的皮鞋:"艺术品鉴定真好玩,是不是?"
记者们疯狂拍摄这幕奇观——顶级收藏家站在画作灰烬中,脸上还沾着莫奈风格的颜料灰。
我转身走向后门,突然听见叶世荣歇斯底里的喊叫:"那幅真迹!星星是怎么回事!"
我回头笑了笑:"我八岁时的艺术创作。"
推开仓库门,晨雾中的泰晤士河泛着微光,我摸出口袋里那张父亲写的纸条:"你八岁的夜莺比这幅生动。"
河面上,早起的海鸥掠过水面,翅膀划出的弧线和我童年画鸟时如出一辙。
7叛逆
画室窗户大开,风吹得未干的颜料微微发亮,我退后两步,看着画布上那只展翅的夜莺——这次它没有藏在雾里,而是冲破金色星群,羽毛上还沾着我八岁时用的蜡笔质感。
"胡姐!"小吴举着平板冲进来,"《艺术评论》又写你了!"
我瞥了眼标题:《从赝品师到新星:hu的叛逆艺术》。配图是我上周个展的照片,背景墙上挂着那幅《致F的夜莺》。
"老调重弹。"我挤出一管钛白,在鸟喙处点上高光,"还不如我爸小学给我写的评语有见地。"
小吴凑近画布:"这比你之前仿莫奈的那幅好多了......"
"因为不用装成别人。"我蘸了点钴蓝,在翅膀边缘刮出羽毛的纹理——这是父亲教我的技法,当年我觉得老土得要命。
门铃突然狂响,林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开门!有头肥羊找你!"
我放下调色板,看见林三身后站着个戴百达翡丽的老头——瑞士银行的古斯塔夫,专给超级富豪买艺术品的老狐狸。
"hu女士。"古斯塔夫弯腰行礼,香水味熏得我后退半步,"我的客户愿为《致F的夜莺》出价三千万欧元。"
林三在旁边疯狂挤眼睛,我扯过抹布擦手:"不卖。"
古斯塔夫笑容僵住:"您可能没听清,是三千万......"
"听清了,"我从抽屉抽出张支票本,当着他面撕成两半,"这是非卖品。"
老狐狸的下巴差点砸到脚背:"那至少告诉我'F'是谁?收藏家们都好奇疯了。"
我望向画架旁钉着的照片——父亲站在我八岁的涂鸦前竖起大拇指,背后是叶世荣当年登报嘲笑他的新闻。
"某个老傻瓜的退休礼物,"我拧紧颜料盖子,"下周他六十大寿。"
古斯塔夫走后,林三抓着头发哀嚎:"三千万啊祖宗!够买下整个798了!"
"急什么,"我甩给他一叠邀请函,"苏富比下月专场,二十幅新作。"
小吴突然从电脑前抬头:"胡姐!叶世荣刚刚宣布破产!佳士得在抛售他的藏品!"
我笔尖一顿,颜料在调色盘上晕开一片星空蓝,林三和小吴击掌欢呼,我却摸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二十年没主动打过的号码。
"爸,"我盯着画布上未干的星星,"你退休演讲准备讲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翻纸页的沙沙声:"《如何鉴别真伪》......"
"太俗,"我用画笔杆敲了敲照片框,"改成《我女儿比莫奈画得好》怎么样?"
父亲的笑声通过电流传来,和八岁那年我第一次画鸟时一模一样。
8看穿
中央美院礼堂的灯光太亮,晃得我眼睛发酸,我缩在最后一排,鸭舌帽压得低低的,看父亲站在台上调试话筒,他今天穿了件新西装,肩膀处还是有点空荡荡的。
"叶教授最后要展示一件特别藏品!"主持人的声音甜得发腻。
父亲突然抬头,视线越过乌泱泱的人群,精准地钉在我身上,我下意识往下滑了滑,却听见他说:"我女儿来了。"
全场哗然,几百个脑袋齐刷刷转过来,我恨不得钻到椅子底下。
"和和,"父亲的声音通过话筒带着电流杂音,"上来。"
礼堂死寂,前排的叶世荣——现在应该叫破产陈了——脸色比他的旧领带还绿,我深吸一口气,抱着长条形的包裹走上台,运动鞋在木地板上吱呀作响。
父亲接过包裹时,我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墨水味,混着崭新的西装布料气息,他拆包装的手很稳,但当那幅画完全展露时,话筒捕捉到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
画上是我重绘的《夜莺》——莫奈的雾,梵高的星,还有我八岁时那种不管不顾的金色笔触,右下角题着一行小字:"给唯一看穿我的人。"
父亲的手指抚过那行字,突然笑出声:"这次不是赝品了。"
全场掌声雷动,我正想溜下台,却被他拽住手腕,他从讲台下拿出个扁平的盒子:"我也准备了礼物。"
盒子里是那幅真正的《夜莺》,带着我童年涂鸦的星星,现在装裱在顶级博物馆专用的防弹玻璃框里,画框一角新刻了行小字:"给我最好的作品——叶蓁 2005- "
我喉咙发紧:"这破玩意儿你留了二十年?"
"二十二年零三个月,"父亲推了推眼镜,"比你所有赝品加起来都值钱。"
台下有人举手:"胡教授!您如何评价令媛从赝品师到艺术家的转变?"
父亲看向我,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她从来都是艺术家,只是以前......"
"只是以前我是个傻逼。"我抢过话筒,台下爆发出笑声和掌声。
散场时,叶世荣堵在走廊,他西装皱巴巴的,金牙不见了:"你们父女......早就计划好的......"
父亲把画盒递给我拿着,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先生,我建议您去看看眼科,"他亮出手机,"刚收到苏富比通知,您抵押的那批'真迹'......"
我凑过去看屏幕,噗嗤笑出声——全是我的早期赝品,现在被标注"he学派习作",估价翻了三倍。
叶世荣踉跄后退的样子,比我烧画那天还精彩。
回家路上,父亲执意要坐地铁,我们并排站在车厢里,他抱着《夜莺》真迹,我拎着他退休发的保温杯。
"爸,"我碰了碰他胳膊,"你早知道仓库里那些......"
"你六岁就会调包我的教案,"父亲望着车窗外的广告牌——上面正播放我的个展新闻,"你以为那些拍卖行专家比你爸聪明?"
地铁驶入隧道,黑暗里我们的倒影重叠在玻璃上,我突然发现,我们连冷笑时嘴角的弧度都一样。
"下个月巴黎有个联展,"我盯着倒影说,"策展人想让我们父女......"
"不去。"父亲干脆利落,"我要去钓鱼。"
"......主题是《艺术真伪的世代对话》。"
"几点飞机?"
我大笑起来,笑声惊动了隔壁打瞌睡的老太太,父亲也跟着笑,眼角皱出深深的纹路——那里还留着那块鸟形的老年斑。
到家门口时,父亲突然说:"和和,你小时候问我艺术是什么。"
七岁那年,他逼我临摹了二十遍《夜莺》,我边哭边问这个问题。
"现在有答案了?"我掏出钥匙。
父亲把画盒塞给我,自己摸出根烟点燃:"艺术就是......"他吐了个烟圈,正好笼住楼道感应灯的光晕,"你往名画上画星星时,我没揍你的理由。"
我踹开门,发现客厅墙上挂满了我从小到大的"杰作"——包括被红酒泼过的素描,被揉皱又展平的涂鸦,甚至还有我在佳士得留下的第一幅赝品。
每幅画旁边都贴着父亲工整的标签:"和和五岁""叛逆期十三岁""赝品时期十九岁"......
最中间的位置空着,尺寸正好适合那幅《致F的夜莺》。
"爸,"我鼻子发酸,嘴上却嫌弃,"你这排版丑死了。"
父亲把烟摁灭在莫奈画集的封面上:"艺术家的事,你懂什么。"
窗外,北京罕见的星空亮起来,我摸出画笔,在《夜莺》真迹的玻璃框上又添了颗歪歪扭扭的星星——这次用的是可擦马克笔。
父亲看着那颗星星,笑了。
这次我没忍住,也跟着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