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需要顾及什么统领的形象了,我就那样躺在地上,看着一帮人在我的屋里来回搜索。
......这是要搜什么?
和金人勾结的罪证?
那还真是要让他们失望了。
我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看着他们忙活。
果不其然,一番搜查下来,什么也没有。
有人开始小声议论,面上难掩异色。
还真是讽刺。
现在知道怀疑了?
……早干什么去了。
我冷笑了两声,随即绕了个圈,去了别的院子。
还是别跟这帮蠢货待着一块了,膈应人。
但就在我转弯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更加膈应人的东西。
是孙均,还有他侄子张大。
......
是那个......
杀了我的人。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刻骨的恨意弥漫全身,我定在原地,看到他的嘴一开一合,在说着什么。
脖子好似又传来熟悉的刺痛感,我知道那是错觉,但却仍令人心慌。
怒火让我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试图让这厮尝尝同样的滋味。
但……
哈,如果我现在是个什么能索命的厉鬼,哪怕付出天大的代价,我也一定要活撕了那个小杂种。
但我不是。
所以我什么都做不到。
哪怕我一次次又踢又打,更是试图掐死面前的人,得到的结果也一样——我什么都抓不到。
甚至碰不到他的衣角。
拳头被一次又一次地挥出,但也一次又一次地穿过他的身体。
那个家伙还是好好的。
我碰不到他。
面前的人还在若无其事地说话,落在我眼里,则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
苦涩从心头一点点升起,哪怕是刚刚死掉的时候,我都没有这样难受过。
整个人像被扯成了两半,一半告诉我,仇人现在就在眼前站着,另一个却在嘶吼,大骂我是个废物,叫人弄死了都报不了仇。
他们说的,都对。
我现在清楚自己发泄的行为毫无意义,但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只是不愿意接受。
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世道?
我死了,但那些比我更恶的家伙还在。
哪怕是像张平那样好的娃娃都死得那么早,孙均一个满手鲜血的刽子手却活得好好的,甚至升了高位,为什么?
凭什么?
我咒骂着该死的一切,却唯独没有改变它们的能力。
随之带来的,是愈加深重的痛苦。
痛苦到了极致,人就该变得麻木了。
但我现在还是想哭。
啊,现在好像也没人看得见我......
那我就小小地哭上一会儿,没人会在意吧?
就一小会儿......
真的...
渐渐的,孙张二人的对话愈加高昂,掩住了角落里低声的呜咽。
“原来啊,鬼也是能哭的。”
只是没有眼泪。
哭完之后,我重新躺倒在地上。
我累了。
很累很累。
在鬼的状态下不会感到疲惫,但是心会。
我存在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如早早地跟着阎王走,或者干脆消失掉,也好过面对这窝心的一切。
突然,他二人的一句对话传入了我的耳朵“那王统领咱是不是杀错了?”
“杀错了也得杀!”
顿时,我恨不能跳起来再试着弄死他一次。
什么叫杀错了也得杀?!
虽然不止一次对孙均的无耻行径感到鄙夷,但当这个被杀的变成了自己,那悬着的把刀真正落到了自个儿脑袋上,给人带来的冲击力还是前所未有的的大。
在我的怒视中,张大拿过孙均手上那块据说印着“金人火漆印”的银子,朝着刚刚栽赃我的打更兵走去。
除去一通没用的废话,我能知道两件重要的事:那块银子,是宋的。而那火漆印……
则是现烙上的。
......
我接受不了。
在他们眼里,我为了一小块银子,就叛国?!
给金人当狗?!
哈......
老天啊,我犯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错吗?
就算有,也别让我背着这种罪过给家人蒙羞啊!
为了一块银子......?
我他娘的,是有多贱啊......
泪水已经快流干了,我说不出任何话,但想以消失了之的愿望,却越加强烈。
他们说的什么,我没听,也不想去听。
我只想死个干脆,最好什么都不知道的那种。
突然,孙均等几人快步离开了院子,下意识地,我想跟上去,但刚起身,我的动作一顿,又坐了回去。
去了做什么呢?
还是躺着吧,一直。
直到没有意识为止。
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熬到亲眼看见这几个鸟人是怎么死的......
“我说,你就只有这点出息?”
一道辨不出男女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我呼吸一滞,瞬间闪向了一边。
无他,现在周围没有任何能看见的东西,而且以我现在的状态,能和我对话的无非是神鬼之类的存在……
但听这人谁说话,又不像是能带我走的阴差。
指不定是个什么东西。
见我面露防备,那声音嗤笑一声,靠得越加近了:“就这么窝囊?甘心背着卖国贼的名号永远当个孤魂野鬼?”
我先是一愣随后,怒火越发高涨起来:“是你在算计我?!”
“别太高看自己了”那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倨傲:“就是要算计,也轮不到你。”
话虽不中听,但也是这么个理。
我稍稍放下心,有些迟疑地询问着:“那......你能帮我?”
“直接帮你,做不到,这个要靠你自己。”
呵,那就是一个屁用没有,只能打哑谜的废物,哪来的颜面在这跟我说教。
话一出口,声音明显变得气急败坏:“你就没想过你的家人?”
你他娘的又不帮我,对我的家人操什么心......
……
哎?
我的...家人?
我刚想反驳,却瞬间愣住了——我记不起有关家人的任何事,甚至他们的姓名,面容。
一点都记不起来。
我怎么可能连这些都忘了?!
恐慌瞬间占据了整个心头,我慌乱起来,试图记起与之相关的事。
不对,不仅是家人……
这些年的事,自打入了相府以前的事......
我一样都记不得。
现在看来,甚至一些相府里的经历,也显得混乱而含糊。
我怎么了?
不对,不该这样……
我没喝过什么孟婆汤之类的东西……
这不对……
思绪已经完全乱掉了,再这样下去,我连自己是谁都要理不清了。
“喂!清醒点!”
情急之下,那声音焦急地吼了一嗓子,把我从混乱的思想中抽了出来。
我大口喘着粗气,怔怔地盯着地面。
末了,那声音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挤出一句话:“行吧,我就再帮您一把,好吗?大爷?”
“现在,想想这儿曾经是哪儿!是太原府!”
“想想你阿爹!”
太原......府?
不是山西吗?
不对......没有什么山西,哪来的山西?
阿爹,阿爹......
突然,一股剧痛霎时间蔓上脑袋,比我此生受过的任何一种伤痛都要剧烈。
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拿刀挑开了你的天灵盖,然后在你还活着的时候一点点把脑浆搅匀……
疼,他娘的,太疼了......
眼前几乎有了死前才会出现的黑影。
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我以为自己这次真的要死透了。
但就在下一刻,所有的疼痛瞬间消失了。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我偏偏能感觉到,一道原是虚幻的身影,在我面前渐渐凝实。
那是一个着绿色官服的老人,分明是十分瘦弱的身躯,但腰杆却挺得很直,浑身散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风骨。
我莫名想到了院子里栽的青竹。
挺拔,苍劲......
他望见了我,那双树皮一样,布满皱纹的手突然伸出,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一阵熟悉,面对这奇怪的动作,我竟没有躲开。
这是......
阿爹?
我突然记起了什么。
他定定地看着我,那双略微浑浊的眸子里,此刻却闪耀着惊人的光亮。
手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大,他一遍遍地,在告诫着我什么事:
“你要记得!”
“永远记得!!”
模糊的记忆告诉我,这是一件,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事。
所以我必须记得。
但……
到底是什么?
我望向面前的阿爹,希望他能给我答案。
但他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殷切地,满怀希冀地望向我。
那种表情,简直称得上是虔诚,像是落水的人在苦苦挣扎见撇见了一根浮木......
我有些不知所措,只感到茫然,以及深深的不安。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失忆的原因,但……
我大概,辜负了阿爹的期望。
渐渐的,手上传来的力道连我都感到了十足的痛感,我想开口说点什么。
但阿爹没给我机会。
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又深深地看了看脚下踩着的地面,我分明能在他的眼底,看到留恋与不舍。
随后,像来时一样,他的身影渐渐透明,最后重新化作虚无。
熟悉的院子重新出现在眼前,但我没动,还愣在原地。
那声音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像是怀疑我被刺激傻了。
但我现在无暇去顾及它。
汴梁,东京城,阿爹......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