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宾利驶出酒店地下车库时,桑榆才发现自己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不是因为难过,而是某种如释重负的震颤,像终于卸下背了太久的枷锁。
杜承宇调了空调温度,暖风贴着脚踝缓缓漫上来。他目视前方,声音平稳得像湖面:“需要喝点什么?后座有矿泉水。”
桑榆转头看向窗外,霓虹在玻璃上拉出模糊的光带。她想起一年前第一次见杜云海,也是这样的夜晚,他捧着一大束红玫瑰堵在她工作室门口,衬衫扣子扣错了两颗,却笑得一脸坦荡:“桑榆,我知道你慢热,没关系,我等。”
那时她信了。信他眼底的热忱,信他嘴里的“唯一”,甚至在他带着张潇出现在她面前,介绍说“这是我发小”时,也强迫自己信了那句“纯友谊”。
“在想什么?”杜承宇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桑榆收回目光,恰好对上他从后视镜投来的视线。男人的眼窝很深,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看不出情绪:“在想,幸好结束了。”
杜承宇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转方向盘的动作很轻:“明智的决定。”他顿了顿,“杜云海在国外读书时,就常为了新鲜感换女友。家里以为他回国会收心,看来是我们想多了。”
桑榆有些意外他会说这些,毕竟是家事。她没接话,从包里翻出耳机,刚要戴上,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苏晴”两个字。
“姐妹!你可算接电话了!”苏晴的大嗓门几乎要冲破听筒,“我刚从周明宇那儿听说了,杜云海那个渣滓!你在哪儿?我现在过去劈了他!”
桑榆被她逗笑,紧绷的神经松了些:“别冲动,我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回哪儿?你那破公寓?不行,今晚必须来我家!”苏晴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点神秘,“我跟你说,我约了秦放姐姐来家里喝酒,正好介绍你们认识。”
桑榆挑眉。苏晴这阵子总提起这位秦放,说她开了家纹身工作室,人帅话少,是苏晴见过“最酷的姐姐”。她隐约猜到闺蜜的心思,笑着应道:“行,地址发我。”
挂了电话,桑榆报出苏晴家的地址。杜承宇听完,淡淡道:“巧,离我住的地方不远。”
车在公寓楼下停稳时,雨丝开始斜斜地飘下来。桑榆解开安全带,正要说谢谢,就见杜承宇从后座拿了把黑色长柄伞:“拿着吧,雨看样子要下大。”
伞柄还带着余温,桑榆接过时指尖微顿:“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杜承宇看着她,“算我替杜家赔罪。”
桑榆没再推辞,说了声“谢谢”便推门下了车。伞面撑开的瞬间,她回头看了眼,宾利的车窗缓缓升起,遮住了男人深邃的目光。
***苏晴家的门铃刚响过一声就被拉开,穿着兔子睡衣的苏晴一把将桑榆拽进去:“快快快,秦放姐刚到!”
客厅暖光灯下,沙发上坐着个穿黑色皮衣的女人。她留着利落的短发,左耳戴着一排银色耳钉,正低头调试吉他弦,指尖划过琴弦时发出一串清越的音。听到动静,她抬眼看来,目光平静却带着锐气,正是苏晴口中的秦放。
“秦放姐,这是我闺蜜桑榆。”苏晴介绍时,耳朵有点红,“小榆,这是秦放。”
秦放放下吉他,起身时动作干净利落:“你好。”她的声音比想象中温和,带着点烟嗓的沙哑。
桑榆刚坐下,就被苏晴塞了杯果酒:“尝尝这个,秦放姐调的!”
酒液带着荔枝的甜香,桑榆抿了一口,看着苏晴忙前忙后地给秦放添零食,眼底的欢喜藏都藏不住。她忽然想起大学时,苏晴总说自己“注孤生”,说谈恋爱太麻烦,却在遇见秦放后,连说话都变软了。
“听说你和杜云海分了?”秦放突然开口,打破了苏晴单方面的热闹。
桑榆点头:“嗯,今天分的。”
“挺好。”秦放拿起自己的酒杯,和她碰了一下,“那种货色,不配耽误你。”
苏晴在一旁使劲点头:“就是!秦放姐你是不知道,杜云海以前还追过我们系花,被拒了才去找的小榆!”
桑榆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连“备选”都算不上。她笑了笑,仰头喝掉杯里的酒,忽然觉得那些曾经纠结的细节,都变得不值一提。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得玻璃噼啪作响。苏晴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秦放身边,两人凑在一起看吉他谱,肩膀偶尔碰到一起,苏晴就会偷偷红了耳根。桑榆看着她们,忽然觉得,爱情或许不必像她过去想的那样,需要轰轰烈烈的追求和海誓山盟,也可以是这样,在雨声里,借着一点酒意,悄悄靠近。*** 同一时间,杜家老宅的客厅还亮着灯。
杜云海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面前散落着几张照片——都是他和不同女人的合影,不知被谁翻了出来,摊在杜父面前。
“说!这又是怎么回事?”杜父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指着其中一张海滩合影,“去年你说去考察项目,就是去跟这个女人鬼混?”
杜云海低着头,不敢吭声。杜母在一旁哭哭啼啼:“老头子,孩子还小,你就不能好好说吗?”
“小?他都二十五了!”杜父猛地将照片甩在他脸上,“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楼梯上传来拖鞋声,杜雨薇抱着膝盖坐在栏杆上,啃着苹果看热闹:“爸,您也别气了,哥这是随您。”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杜母瞪她。
杜雨薇耸耸肩:“我可没胡说,上周我还看见王叔叔家的女儿给爸发暧昧信息呢。”
杜父的脸瞬间涨成紫色:“你给我闭嘴!”
杜雨薇吐了吐舌头,转身回了房间。关门前,她回头看了眼客厅里鸡飞狗跳的景象,拿出手机给备注“陈默”的人发消息:【明天漫展你几点到?带两盒草莓蛋糕。】
很快收到回复:【遵命,杜大小姐。】
杜雨薇笑着按灭屏幕。她才懒得管家里的破事,比起哥哥那堆烂桃花,她更关心明天能不能抢到限量版手办,以及陈默会不会又穿着那件傻气的女仆装来接她。
***深夜的酒店走廊,张潇拖着行李箱往前走。地毯吸走了所有声响,只有廊灯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的夺命连环call。她深吸一口气接起,还没说话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个没用的东西!连个男人都抓不住!我告诉你,要是杜家那边黄了,你就别认我这个妈!”
张潇直接挂了电话,拉黑。动作一气呵成,像是演练了千百遍。
电梯“叮”地一声打开,她走进去,按下一楼。镜面倒映出她苍白的脸,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她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杜云海把她从泳池里救上来时,也是这样湿漉漉的,他说:“张潇,你以后可别再这么冒失了。”
那时她以为,那是心动的开始。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少年人随手为之的善意,是她自己,硬生生当了十几年的执念。
电梯门打开时,她差点撞上一个推着清洁车的身影。是下午那个叫林溪的实习生,正蹲在地上捡散落的垃圾袋,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
“需要帮忙吗?”张潇鬼使神差地问。
林溪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是她,脸瞬间红了:“不、不用,谢谢张小姐。”
张潇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忽然笑了。她蹲下身,帮着捡起一个塑料袋:“叫我张潇就好。”
林溪愣了愣,也跟着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那……张潇,我请你吃夜宵吧?附近有家馄饨摊特别好吃。”
雨还在下,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张潇看着林溪蹦蹦跳跳跑在前面的背影,忽然觉得,或许离开杜云海,她才能真正开始自己的人生。
***桑榆躺在床上时,已经快凌晨一点。苏晴在她身边睡得很沉,嘴里还嘟囔着“秦放姐的吉他真好听”。她拿起手机,翻到杜承宇那张黑色名片的照片,犹豫了一下,还是存进了通讯录,备注是“杜先生”。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落在床头柜的《现代陶艺史》上。桑榆想起杜承宇车里那本《天体演化简史》,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真小,小到能让她在一场荒唐的订婚后,遇见这样一个人。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公寓楼下,那辆黑色宾利还停在树影里。杜承宇看着三楼亮起的灯光,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像是在计算什么。良久,他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消息:【查一下桑榆工作室的地址,还有她最近的陶艺展。】
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