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把刻好星轨的陶罐放进窑炉时,手机在操作台上震动了两下。是杜承宇发来的消息,只有简单一行字:“明晚有空吗?想请你吃饭,算是正式赔罪。”
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拒绝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化作“好,地址发我”。按下发送键的瞬间,窑炉的温度指针恰好跳到800℃,陶土在高温里发出细微的嗡鸣,像在应和某种隐秘的期待。
***苏晴是被母亲的电话吵醒的。
“小晴,王阿姨说她儿子今晚有空,你们在‘云栖’餐厅见一面?”母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稔,“人家可是心外科医生,长得又帅,你可得好好把握。”
苏晴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妈,我说过我不喜欢——”
“不喜欢也得去!”母亲打断她,“你都快三十了,总不能一直单着吧?秦放那种不三不四的……”
“她不是不三不四的人!”苏晴猛地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像团鸟窝,“妈,我喜欢的是女人,跟她是什么职业没关系!”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尖锐的指责:“你再说一遍?!我看你是被那个女人灌了迷魂汤!今晚必须去相亲,不然就别认我这个妈!”
听筒里传来忙音时,苏晴还维持着握手机的姿势。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在她手背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她忽然觉得很累,不是身体上的,是从心脏蔓延开来的疲惫。
门被轻轻敲响,秦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醒了吗?我买了生煎包。”
苏晴吸了吸鼻子,扯着嗓子喊:“没醒!”
下一秒,门被推开,秦放倚在门框上,手里拎着油纸袋:“没醒还能说话?”她走进来,看到苏晴红着的眼眶,把早餐放在床头柜上,“阿姨又催你了?”
苏晴别过脸不说话。秦放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不想去就不去,有我呢。”
这句话像颗投入深湖的石子,瞬间漾开圈圈涟漪。苏晴忽然转过身抱住她,把脸埋在她颈窝:“秦放,我怕……”
“怕什么?”秦放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炸毛的小猫,“怕我跑了?”
苏晴闷闷地“嗯”了一声。
秦放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皮肤传过来:“放心,我这人认死理,认定了就不会放。”她顿了顿,声音沉下来,“晚上我陪你去餐厅,等你‘相亲’完,我们去看午夜场电影。”
苏晴抬头时,眼里还闪着水光,却笑了:“真的?”
“骗你是小狗。”秦放刮了下她的鼻子,指尖的温度烫得苏晴心跳漏了一拍。*** 张潇在林溪的出租屋里发现了一沓素描本。
午后的阳光透过纱窗,在泛黄的纸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画里大多是酒店后厨的场景:蒸屉冒起的白汽,案板上整齐的蔬菜,还有穿着工作服的林溪,正踮着脚够高处的调料瓶。线条算不上专业,却透着蓬勃的生气。
“你画的?”张潇拿起最上面的本子,翻到最后一页,是个速写的男人侧影,眉眼间有种熟悉的凌厉。
林溪正在厨房煮糖水,闻言探出头来,脸颊通红:“随便画画玩的……”她看到张潇手里的画,慌忙跑过来合上本子,“这个不能看!”
“是你喜欢的人?”张潇挑眉,想起昨天在酒店大堂,林溪看到这个男人时,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
林溪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半天憋出一句:“是……是我哥。”
张潇愣了愣:“你哥?”
“嗯,他叫林深,是个律师。”林溪的声音低下去,“我爸妈重男轻女,从小就只疼他。后来他考上大学,就再也没回过家……”
她以为张潇会同情她,却见对方拿起那本素描本,认真地翻着:“画得很好,尤其是光影处理。”她指着那幅林深的速写,“这里的线条太拘谨了,下次画的时候,大胆点。”
林溪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原来被人理解的感觉,是这么温暖。
***杜雨薇在漫展后台看到陈默时,差点把手里的应援棒捏断。
他穿着件印着“杜雨薇后援团团长”的傻气T恤,手里抱着个巨大的玩偶熊,额头上还贴着昨天摔碎手办时留下的创可贴。看到杜雨薇,他眼睛一亮,像只摇着尾巴的大型犬:“薇薇,这个给你。”
“谁要你的东西。”杜雨薇别过脸,却忍不住用余光瞥那只熊——是她最喜欢的动漫角色,限量款。
“我找了三家店才买到的。”陈默挠挠头,把熊往她怀里塞,“昨天的事,对不起。手办我已经联系修复师了,应该能修好。”
杜雨薇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刚要说话,就看到不远处几个穿着cos服的女生在对陈默指指点点,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她突然把熊往地上一扔,拉起陈默的手就往出走:“愣着干什么?带我去看你的摊位!”
陈默被她拽得一个踉跄,却笑得像偷到糖的小孩:“哎,好!”
穿过喧闹的展厅时,杜雨薇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有惊讶,有不解,或许还有嘲笑。但握着陈默温热的手掌,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这个手办的关节可以活动”“那个海报是我熬夜印的”,她忽然觉得,这些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傍晚的“云栖”餐厅里,桑榆看着对面的杜承宇,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换下了刻板的西装,穿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少了几分商场上的凌厉,多了些温和的烟火气。窗外的夕阳正缓缓落下,将他的侧脸染成温暖的橘色。
“尝尝这个。”杜承宇将一块鳕鱼放进她碗里,“这家的主厨擅长做低温慢煮,据说和你的陶艺有点像,都讲究火候。”
桑榆尝了一口,鱼肉鲜嫩得恰到好处:“确实有点像。”她放下刀叉,“您为什么要帮我?”
杜承宇正在倒红酒的手顿了顿:“你指什么?”
“拒绝杜家的道歉,停掉杜云海的卡,甚至……”桑榆看着他的眼睛,“特意来取一把伞。”
他沉默了片刻,将酒杯推到她面前:“或许,是因为觉得你值得被认真对待。”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桑榆刚要说话,就看到斜对面的桌子旁,苏晴正对着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点头哈腰,而不远处的柱子后面,秦放靠着墙站着,目光紧紧锁在苏晴身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上是她和苏晴的合照,背景是秦放的纹身工作室,苏晴正举着个刚纹好的小图案傻笑。
桑榆忽然笑了。原来大家都在奔赴不同的战场,带着各自的忐忑和勇气。
杜承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了然地勾了勾唇角:“需要帮忙吗?”
“不用。”桑榆摇摇头,举起酒杯,“敬……认真生活的人。”
“敬认真生活的人。”杜承宇与她碰杯,红酒在杯壁上划出优美的弧线。
窗外的华灯初上,将餐厅映照得温暖而朦胧。桑榆看着杯中的倒影,忽然觉得,或许生活就像这低温慢煮的鱼肉,需要耐心等待,才能尝到最鲜美的滋味。而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轨迹,正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悄悄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