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别恋10

（10）

欧阳云接到颜卿的来信后，只是简单回复一句，我都明白了，祝你幸福。看颜卿没再来信，欧阳云叹了口气，她弃我而去，我也算祝福她了。就算北京人再有高素质和大气度，也就如此吧。考上研究生后，又写一封更简单的信，你上次来信说有什么好消息告诉你，我考上中科院的研究生，也算好消息吧。欧阳云考上研究生，也不参加毕业分配，就帮着植物学老师带学生到长白山野外实习去了。回来时，大学同学就都人去楼空毕业走人，他的书桌上摆满同学毕业留念纪念册，格格留给他的一把小蒙古刀特别打眼，还留下一个字条写着，欧阳，大家都知道动物系那位回北京就跟你黄了。二班的系花谢萱萱一直都老崇拜你了。她说找老班长给你介绍过她了。临分别，她非得让我再介绍一下。她家是沈阳部队的。分配回沈阳老家搞机场绿化和战术伪装去了。欧阳，你一定记着到沈阳军区找她去呀!欧阳云记得前不久，老班长跟他提过那个总穿着军装的女孩。她过去也找他问过英语什么的。可他一见军装就觉得很紧张太严肃，就连她叫啥名都没问过。欧阳云初恋列车还有着巨大的惯性，刹车改道岔都还有待时日呢。齐疯子那所大学应届毕业生也都人去楼空毕业走人了。齐疯子也没到美国，美国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根本就没指望。他毕业就被分配回原单位矿区去了。听说欧阳云考进北京，齐疯子懊恼的直拍脑袋，哎，怎么就把教给欧阳云那招给忘了，要是早点上了颜卿，早点跟颜卿结婚，学校就是照顾夫妻关系，也会把他分配回北京的。不过，不要紧，颜卿天天往我家跑，欧阳云知道了，也就会死心了。欧阳云早就死心了。颜卿来看欧阳云，让他很感动，已经成了别人的女朋友还能来看自己，到底还是工厂老战友老朋友讲义气讲交情。但朋友妻不可欺朋友的女朋友就更不能沾边了。欧阳云客客气气地送走了亲口让他“重新安排生活”，并已爱上“有显而易见缺点的人”的颜卿。他答应颜卿，在她赴日留学前，他会找在北京的工厂工友聚会为她送行。说这话时，他心里就想，让他们北京人好好热闹热闹吧，他是不想再见到她了。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个来看他的，竟然是颜卿的妹妹。- 啊，都认不出来了，听说你也大学毕业了。带着个孩子上大学，一定很辛苦。欧阳云从在工厂时期见到颜卿妹妹的第一眼，就很喜欢这个说话很爽快的小丫头，就像自己又多了个亲妹妹似的。颜卿妹妹第二次来看欧阳云的时候没看到，就留了张纸条和通讯地址，说有话要说。她来信说这么多年，知道欧阳云跟姐姐之间，一直有着很深的感情，都在互相痛苦地折磨着自己。她这做妹妹的看了，心里很难受。她姐姐已经到日本留学去了，一听到来自祖国的声音，心里就酸酸的。欧阳云告诉她，她姐姐爱的是齐疯子，对他早就铁石心肠了。她回信说她不知道也不信，她要尽最大努力修复欧阳云和姐姐的关系。还说她姐姐承认她的感情很不成熟，看见她转来欧阳云的信就直掉眼泪，但欧阳云的缺点也得改一改，太不够大胆主动了。欧阳云轻轻叹口气说，颜卿妹妹这小丫头我也白喜欢了。最早见她时那么率真，怎么给我介绍二恋就藏着掖着的。欧阳云注意到她上封信里用了比较级，说他比某些华而不实的人强多了。就知道她是什么都知道的了。她让欧阳云去跟颜卿爱上的那个华而不实的人去争。就是打死欧阳云，他也不会做这样的事儿。有些北京人真是太有北京人四九城皇城根下的优越感了，连人人生而平等都不懂，总以为高人一等。就算爱面子吧，但不说真话会死吗，不说真话能有真情麽。欧阳云想想，又叹了口气，哎，难为她了，跑前跑后的，为她姐好是真的，也算她真的为我好吧。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这辈子若能带来什么好运气，我就都送给这小丫头和她那孩子小家贼，嗯，也送给她那连什么模样都忘记了的男人！可颜卿真跟齐疯子好，我也就只能为她遗憾和可惜了了。没法祝福他们！齐疯子千方百计调回北京，邀请欧阳云到家里做客。路过东单菜市场，欧阳云说一句，菊黄蟹肥秋正浓，给我来一篼子，都要母的！进了家门，董爸爸翘着二郎腿看报纸，眼皮都没怎么抬。董妈妈端出热气腾腾的煮螃蟹，客客气气地说，你这孩子，早就知道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干嘛还花钱。带着个小孩的董姐姐，掏出一把羊肝羹给他吃。他看见个羊字连连摆手，唉呀妈呀，董姐姐，谢谢啦，我可从小就不沾一口牛羊肉！齐疯子哈哈大笑他，那是板栗做的。你还学植物呢，窗台那开红花的叫什么？叫红花呗。欧阳云想都没想张口就说。我问你学名叫什么，你还学植物。齐疯子更加得意了。学名都是拉丁文的，说出来你也不懂。欧阳云说着凑到那花跟前，仔细看了看说，锦葵科的，中文名可能叫朱瑾。错！齐疯子越发得意了，叫芙蓉！董姐姐看弟弟有点得意忘形，就插话儿进来，不叫芙蓉，叫扶桑。欧阳说的没错，我从花店买来时，挂的牌子上写的就是朱瑾。董姐姐又随口问了一声，听说你们都是好朋友，你认识颜卿吗？提到颜卿，欧阳云心里一沉说，知道，早就没联系了。傍晚，两人来到华灯初上的广场，坐在纪念碑石阶上，齐疯子满脸真诚地告诉欧阳云，他一直都在帮着追都没追成，别追了，颜卿到日本后就跟清华高材生同居了。人都三十大几了，都有生理需求，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就别再提她了。欧阳云喃喃自语，人无信不立。我没追，不过是李白“长干行”里“长存报信柱，岂上望夫台”那句诗，信守别人介绍我们处朋友坚持到底而已。听了这话儿，齐疯子智商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他让颜卿相信了欧阳云心里根本就没有她，他还让欧阳云感谢他一辈子。齐疯子无比快意，突然很兴奋地说，我可是真心帮你呀！你没追倒好，那颜卿可油着呢，蛤蟆眼贼势利，特虚荣，可鬼道着呢。我一眼就看穿她的鬼把戏了。她呀，蠢着呢，她说她这些年把我当成一本厚厚的书来读，她都没读懂！齐疯子的话，让欧阳云终于证实颜卿爱上那个有显而易见缺点的人是谁了。但还是很震惊，啊，齐疯子，你一直都说你帮我追，帮到她把你当做一本书来读，你还真下了功夫。大家都说是朋友，那早点说呀，你们都没我会读书，也没我读书多。我兴许还能帮帮颜卿看懂你书里的东西呢。齐疯子很尴尬，赶紧说，嗨，哪跟哪儿啊，你要跟她好上了，准得吃大亏。欧阳云说，那是，不是成了郭瞎子就是戴上绿帽子了。我这辈子真没白交你们几个北京人，你们对我可真太好了！天不早了，各回各家吧。欧阳云到玉泉路研究生院没下车，到了下站八宝山革命公墓才走出地铁。他走进黑黢黢的墓地，靠着一块硕大的石碑，突然涕泪交加失声痛哭。这些年的委屈憋闷翻江倒海倒向了夜空。爱的基础和本质是男女相悦幸福甜蜜，是最自私排他的。最好的朋友齐疯子一直说帮他，原来是玩他呢，原来一直都把他当成那个当年他一脚踢飞的蛤蟆啊！原来他这些年一直都在想象中跟颜卿练基本功，终于梦想成真了！那颜卿还说这些年都没懂他，俩人分明都在玩心眼。那就让齐疯子好好练他那基本功去好了！欧阳云心里也有点疑惑，颜卿那铁脚板功夫真的就是个银样镴枪头吗。他早想告诉颜卿齐疯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可颜卿不是守约之人，上了大学就变了心。再跟她说齐疯子，不是做小人了吗！无论有多大的渴望和诱惑，做小人的事情，绝对找不到他欧阳云！但齐疯子告诉他，颜卿跟人同居了，意味着欧阳云和颜卿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他必须向初恋向青春彻底告别了。欧阳云狠狠地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他恨恨地拍打身边的墓碑，喃喃自语。颜卿有权利选择她喜欢的生活，但最好的朋友齐疯子却为什么要玩他呢！自己为什么一无所有，自己的家为什么没有一个小二楼，自己老爹为什么不是个教授，自己为什么就是个大白薯，自己为什么不是个北京人。最后，他抹了一把脸，挥挥拳头说，不！我就是我！我没做错什么！齐疯子是癞蛤蟆！接着，他脱口而出普希金的一句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是的，你绝不沉沦也不毁灭！不久，他接到颜卿妹妹的信，说姐姐来信说该定的早都定了，几年后留学结束再来探望。他也接到齐疯子的信，说在日本留学的颜卿向大家问好，说她日本留学一毕业，就来看望那些奋斗到北京的工厂老战友。欧阳云看出齐疯子还在想着颜卿练基本功呢，颜卿也还在苦读齐疯子这只癞蛤蟆呢。他就给颜卿妹妹回信说，你姐姐说该定的早就定了，你带着个孩子又念书又工作也挺不容易的，就别再操心这个事情了。颜卿再没给欧阳云写过信。她知道逼她道过歉的欧阳云，她不说清考上北大后，为何马上写信让他重新安排生活，这破镜重圆就不可能。这可不是君子勿以恶小而为之的小事。那是无法说清楚的。颜卿也很愤懑地想，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错。从小到大，就没给谁道过谦，连爸妈都没道过歉。倒是被欧阳云逼着道过一次歉。现在也跟有显而易见缺点的人分手了，难道不是又给欧阳云道过一次歉了吗！欧阳云初恋信守血誓南柯一梦，醒来时分真成了《聊斋志异》里的黑羽锦衣卫。记起苏东坡“不应有恨 何事长向别时圆”和“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两句词，他自言自语，他老人家可是犯了哲学错误和逻辑错误。说分手说不应有恨很对！但拿月亮说事儿，说好友聚散可以说月有阴晴圆缺，但说分手就应该说分手冰壶圆也缺了。科学点说是月全蚀也可以。分手了，那天边明月也就成月牙儿了。轮到他来别梦依稀菜市场选菜时，他的选菜的原则是不挑贱的，也不选贵的，只选对的。见到似曾相识的菜，依稀记忆这菜有才还有铁脚板功夫。嗯，不管披上多华丽羽毛，你自己还是个阿Q，是个大白薯。有约之菜，多任性吃多少苦头都认了。无缘之菜，那就萝卜白菜各选所爱。欧阳云看着那棵菜自言自语着，嗯，成家过日子又不是作诗唱歌耍功夫。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菜到现在还连个价签都不标，让我做梦猜了7-8年。我梦醒了还让我猜。人可辜负我，我绝不辜负人！我就再猜你三年如何，看看你留学回来到底来不来看我！欧阳云梦醒了，才看出来齐疯子一直都在耍两面派捣鬼。欧阳云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一个巴掌也拍不响。齐疯子说的都是鬼话，但颜卿却再没说话。他摇摇头叹口气，哎，不管这菜是价值连城还是一文不值，看来还真不是咱这大白薯小百姓的菜！颜卿妹妹最后给欧阳云来信说小孩很好，活蹦乱跳的，但你们不好，我真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