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的争吵。
无声的裂痕也在不断地放大。
不断地继续着。
可真正的裂痕。
从不诞生于争吵,而是生长在那些未说出口的独白里。
星期五的傍晚。
我蜷在沙发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抱枕的流苏穗子。
那些丝线像被虫蛀蚀的时光。
稍一用力。
便簌簌断裂。
窗外。
暮色正一寸寸吞噬着白昼。
最后的天光,在书煊桐的镜片上投下冰冷的几何光斑。
很安静。
我们好像很久没有坐下来聊聊日常的琐事。
我顿了顿。
“书煊桐,我今天上班时遇到了一个案例……”
我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书煊桐没有说话。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飘在湖面的羽毛:“那个女孩反复梦见自己被关在电梯里,其实是她母亲临终时……”
书煊桐键盘的敲击声,毫无滞涩地流淌着。
仿佛。
我的话语只是背景白噪音。
他的视线黏在屏幕上,睫毛在液晶屏蓝光里镀了层冰霜。
我愣住。
我在等待。
等待一个眼神交汇的间隙。
就像从前那样。
在我开口前,茉莉茶香便会漫过书桌。
他转椅的滑轮会碾过木地板发出轻响。
温热的杯壁总能精准抵住我微凉的指尖。
“嗯。”
“什,什么?”
此刻。
只有他喉间含糊的“嗯”。
音节短促如硬币坠地。
“书煊桐,你在听吗?”我轻声地问,尾音悬在空调冷气的嘶鸣里。
“咔嗒。”
笔记本被猛地合拢。
金属的撞击声让我肩头一颤。
“常恩。”书煊桐摘下眼镜。
他揉着鼻梁,镜腿折出的寒光割裂了眉宇。
“每次说话都要我立刻放下工作,然后回应你?”
疲惫在他的眼底翻涌。
镜片重新架上时。
那道反光,彻底封住了我曾熟悉的温柔裂隙。
他何曾这般不耐烦过。
抱枕流苏骤然深陷进我的掌心。
恍然间。
我想起上上个月,书煊桐通宵调试程序的那晚。
我默默把胃药和水杯放在他手边,他忽然紧紧抱住我。
“抱歉,常恩,差不多还有三小时,结束了我就好好陪着你。”
我从他的声音中,听出来那一刻,他很依赖我。
黎明时分。
他瘫在沙发睡着。
我替他盖毛毯时,发现他代码界面最小化着我们大学时的合照。
而今。
那合照早被层层文件夹掩埋。
其实我早知道答案。
爱的消亡从来不是雪崩。
而是融冰。
一滴,一滴。
蚀穿几年下来筑成的堤坝。
“那女孩的恐惧从来不是电梯。”我固执地继续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是她拼命捂热母亲冰凉的手,却留不住生命从指缝间慢慢溜走......”
书煊桐突然站起来。
阴影如铁幕笼罩我。
他冷淡地开口:“心理咨询师的共情不应该带回家消耗伴侣,常恩,你不应该不知道这个道理。”
暮色正吞噬最后的天光。
云雀的影子在墙上颤抖,像被折翼的鸟。
“常恩,需要我提醒你吗?上周你为来访者哭到了凌晨三点,上个月你因为共情障碍者失眠整整一周,这是你自己的身体,你还不爱惜。”
我怔住。
喉结滚动三次才挤出声音:“书,书煊桐。”
内心甚至有点庆幸,书煊桐居然都记得这些。
可随即。
现实重重地给了我当头一棒。
书煊桐抓起外套向书房走去,只留下一句:
“常恩,我不是你的情绪回收站。”
感应灯亮起的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怔怔看着茶几。
玻璃杯底,沉着两朵干枯的茉莉。
那是上周我特地为书煊桐泡的。
他竟一口未动。
水渍在木纹上晕开圆痕,像未完的句号。
此刻的沉默比争吵更锋利。
我数着书房重新响起的键盘声。
一声。
两声。
三声。
像钉子敲进棺木。
原来最痛的从来不是火克金的灼烧。
而是金沉入水底时。
那声。
无人听见的窒息的闷响
当合照成为加密文件,当关心变成情绪消耗,当拥抱的余温散尽后。
只剩两具躯壳。
在暮色中精确测量着彼此呼吸的误差。
像停摆的钟表。
永远困在错误的时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