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是。
我要的从来不是那个婚礼仪式。
我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份清晰而坚定,毫无疑虑的选择我。
书煊桐后来破例抽了一根烟。
那是我第一次看他抽烟。
烟雾缭绕中。
他怔怔地看着我平静地折叠一件件衣裳,将它们放进那只熟悉的行李箱。
“对不起……”书煊桐沙哑的声音一遍遍地重复着。
像坏掉的唱片。
他几次伸出手,想要帮忙,又或是想要挽留什么。
却都被我轻轻抬手无声地挡开。
他大概从未见过这样的我。
冷静。
疏离。
像一泓再也吹不起涟漪的深潭。
书煊桐的眼中涌起的巨大愧怍。
我清晰地看到了。
是啊,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这一年甚至更久以来的敷衍沉默和视而不见。
对期待与信任是怎样的凌迟。
我相信那一刻,他是真心悔过。
而正是这份“真心”。
才让我心底那最后的不甘和幻想彻底熄灭了。
书煊桐不是坏人。
他只是。
不够爱了。
或者说。
那份爱。
早已在时间的消磨中褪尽了颜色。
现实像一枚冰冷的铁锤,重重地敲下来。
将所有残余的火焰彻底击碎。
只留下万籁俱寂的沉灰。
书煊桐最终也没有再试图靠近。
直到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
那“滋啦”一声。
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刺耳。
我拉起箱子,走到门口。
冷风带着萧瑟的气息灌入门廊。
吹动着我的发梢。
就在我即将要踏出那扇门的一刹那。
一只滚烫的手,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顿住脚步。
回望。
行李箱也跟着调转了方向。
“还有事?”我的声音平静无波。
“常恩……”
书煊桐低唤一声。
他突然伸出双臂,用力地将我圈入怀中。
那个怀抱。
带着熟悉的清冽气息。
还有一丝绝望的颤抖。
太熟悉了。
脑中蓦然闪现一个画面:
那个冬夜,他加班至凌晨。
带着一身寒气归来。
我被惊醒,迷迷糊糊地望过去。
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然后也是这样,书煊桐一言不发地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那天,他曾想将手臂收紧。
却又克制地放松了些力道。
而此刻,他的双臂箍得如此之紧。
仿佛要将我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
我的心在沉沦的边缘,摇晃了一瞬。
仿佛有无数藤蔓从回忆的深渊里伸出。
缠绕住我的脚踝,将我向下拖拽。
但,仅是一瞬。
我没有抬起手回抱他。
时间。
像一粒粒细腻的沙。
从拥抱的缝隙里。
决绝地流淌而下。
再也无法挽回。
沉默了三分钟。
书煊桐才慢慢地松开了手臂。
他的力道在一点点抽离。
如同某种生命体征的消逝。
他甚至不敢再看我一眼。
转身。
步履沉重又带着几许狼狈。
消失在了门后的阴影里。
我看着书煊桐略显摇晃的背影,渐渐融入楼道的昏暗之中。
听到楼下汽车引擎骤然启动。
又迅速撕开夜色。
绝尘而去的声音。
像一个仓皇而逃的剪影。
风更大了。
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
我僵硬地站了许久,像一尊失去温度的雕塑。
然后。
身体里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断裂。
我猝不及防地蹲下去,蜷缩在冰冷的门阶上。
积蓄了太久的汹涌。
在这一刻。
终于冲垮了堤坝。
喉咙里挤出的呜咽像被堵住的溪流。
低徊且压抑。
泪水大颗大颗砸落,浸湿了前襟。
仿佛要将灵魂深处的委屈不甘,这六年来的点点滴滴却又最终溃散的信念,全部倾倒出来。
有委屈吗?有遗憾吗?
但最深处。
似乎只是一片空洞的难过。
我从始至终都是和他平衡的。
这六年。
我付出我能付出的,坚持我能坚持的,真诚坦荡地站在他面前。
我未曾亏欠这段感情半分。
“六年了……”
是啊,六年了。
六年时光。
足以让一粒种子长成参天大树,也能将一段炽热沉淀为凉薄。
我们甚至没有过多的争吵,就这么平淡地走着。
像一对被岁月河水冲刷得圆滑的石头。
安放在一起。
却也渐渐模糊了最初的棱角与光芒。
周遭的人都已笃定,下一刻便会听到我们结婚的喜讯。
然而。
这一年的疏离与冷却。
并非平地惊雷。
那致命的厌倦与疏远。
早已在无数个被忽视的对话,敷衍的拥抱,失约的夜晚里。
悄然生长。
最终结出苦涩的果。
一切都是有征兆的。
我一直都觉得,离别不用歇斯底里的
最初啊……
我们都太忙了,忙到他会经常性见不到我。
我每天醒来,都会有几条凌晨他带着倦意却滚烫的思念发来的消息:
“常恩,我好想你。”
“我好累啊……好想你就在我身边……”
“好想抱抱你。”
屏幕上的光,曾是深夜里唯一温暖的慰藉。
一直到后来。
那些信息渐渐稀少、迟滞、冷却。
那份落差带来的痛楚。
我无法言说。
亦无法想象,是如何一个人挨过来的。
只有自己的思绪。
在空寂的房间里回响,如同鬼魅。
委屈吗?
曾有一把无形的剑,无数次刺穿胸膛。
好在,终于过去了。
书煊桐。
他的名字。
贯穿了我青春最饱满的章节。
我向往山长水阔的恣意岁月。
却偏偏遇见了安静如湖,曾以为足以辉映一生的他。
终于到了谢幕的时刻。
青春的主角。
终要散场。
我将与书煊桐有关的一切打包封存。
连同那份喧嚣过又沉寂下去的热望。
那是一种从骨髓深处,透出的疲惫。
我为自己争取了一段奢侈而漫长的假期。
冷静下来。
像翻开一本布满尘埃的旧书。
细细梳理这六载光阴。
六年。
并不像火那般炽烈灼人。
但也绝不算寡淡无趣。
日常的点滴浸润着平淡的温情。
细水长流。
我以为,这便是安稳的幸福该有的样子。
可命运。
往往在最平稳的湖面下布下暗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