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寨子走的路上，日头渐渐烈了起来。山风穿过树林，带着松针的清香，吹在身上倒也不觉得热。阿依走在田埂边，看着地里的玉米秆被风吹得沙沙响，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往旁边的坡上指了指：“那里有种着薄荷，等下摘点回去，给你泡茶水喝，治感冒最好了。”
陆则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坡上的草丛里，确实藏着几丛绿油油的薄荷，叶片边缘带着锯齿，在阳光下闪着亮。他刚想说不用麻烦，就见阿依已经提着竹篓往坡上走了。
她的动作很灵活，像只小鹿，踩着松软的泥土往上爬，裙摆被草叶勾住也不在意，只是伸手摘了一大把薄荷，用草绳捆好，塞进竹篓里。“这个泡水喝，又凉又提神。”她走下来时，额角沾了点泥土，却笑得一脸灿烂。
陆则看着她手里的薄荷，又看了看她沾着土的脸颊，心里忽然有点异样的感觉。他从背包里拿出纸巾递过去：“脸上沾了点土。”
阿依愣了一下，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脸颊有点发烫。刚才光顾着摘薄荷，倒没注意这些。
回到寨子里时，各家屋顶的烟囱都冒出了炊烟，白色的烟柱在蓝天下慢慢散开，混着饭菜的香气，把整个寨子都裹得暖暖的。阿依带着陆则往自家竹楼走，路过晒谷场时，还能看见几个老人坐在石碾上聊天，看见阿依，都笑着打招呼。
“阿依，带朋友回来呀？”一个老奶奶问道，手里还转着纺锤。
“是呢，他来看看我们的老房子。”阿依笑着回应。
陆则也跟着点头问好，看着这些老人脸上沟壑纵横的笑容，忽然觉得很亲切。
阿依家的竹楼在寨子中间，木头架子搭的，楼梯是镂空的，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阿妈在屋里喊：“阿依回来啦？”
“回来了阿妈！”阿依应着，推开竹门。
屋里光线很亮，墙壁上挂着彝族的挂毯，绣着日月星辰的图案。阿妈正坐在火塘边炒菜，听见动静回头，看见陆则，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是昨天那个年轻人呀，快进来坐。”
“阿姨好。”陆则连忙问好，显得有些拘谨。
“快坐快坐，”阿妈热情地招呼他，又瞪了阿依一眼，“你这丫头，怎么不早说带客人回来，我好再多炒两个菜。”
“阿妈，是他非要请我吃饭，我说不用……”阿依小声辩解。
“客人来了哪有让客人请吃饭的道理。”阿妈把炒好的腊肉盛出来，又往锅里倒了点油，“今天就在家里吃，阿依采了青头菌，正好炒腊肉，让你尝尝我们彝家的味道。”
陆则连忙道谢：“太麻烦阿姨了。”
“不麻烦，”阿妈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是来看老房子的？那些老东西啊，也就你们这些有学问的人还稀罕了。”
陆则坐在火塘边的小板凳上，看着阿妈忙碌的身影，火塘里的柴火烧得正旺，映得整个屋子都暖融融的。阿依在旁边帮忙递碗筷，两人偶尔说句悄悄话，银饰的轻响和柴火的噼啪声混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安宁。
没一会儿，饭菜就摆好了。一大盘青头菌炒腊肉，油亮亮的，菌子的鲜和腊肉的香混在一起，让人忍不住咽口水；还有一盘凉拌薄荷，绿油油的，撒着辣椒粉；外加一碗玉米粥，黄澄澄的，冒着热气。
“快吃吧，别客气。”阿妈把筷子递给陆则。
陆则尝了一口青头菌，鲜得眉毛都要挑起来了。他在城里也吃过菌子，但从来没有这种带着山野气息的鲜美。阿依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好吃吧？这可是今早刚采的，最新鲜的。”
“好吃，太好吃了。”陆则连连点头，又喝了一口玉米粥，清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胃里暖暖的。
阿妈看着他吃得香，也很高兴，一个劲地往他碗里夹菜。阿依则在旁边给他讲哪些野菜能吃，哪些山里的果子甜，陆则听得认真，偶尔插句话，气氛很是融洽。
吃到一半，阿依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去竹篓里翻出那捆薄荷，找了个干净的陶罐，用热水泡了满满一罐。“等凉了喝，解腻又治感冒。”她把陶罐放在陆则手边。
薄荷的清香随着热气飘出来，混着饭菜的香气，格外好闻。陆则看着陶罐里舒展的薄荷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的。
吃完饭，陆则要帮忙洗碗，被阿妈按住了：“你是客人，坐着歇着就行，让阿依来。”
阿依端着碗去灶房，陆则坐在火塘边，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阿依小时候的照片。照片里的小姑娘梳着两个小辫，穿着彝族的童装，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和现在的样子很像，又好像不太一样。
“阿依这丫头，从小就心善。”阿妈坐在他旁边，织着毛衣，“小时候看见受伤的小鸟，都要抱回来养着。你这次感冒，她肯定记挂着。”
陆则笑了笑，没说话。他想起昨晚阿依递药时亮晶晶的眼睛，想起今早她在松树林里扒拉落叶的样子，想起刚才她泡薄荷茶时认真的侧脸……这个彝族姑娘，像山间的清泉，干净又温暖。
阿依洗完碗出来时，看见陆则正看着她的照片笑，脸颊一下子就红了，快步走过去把照片翻了过来。“有什么好看的。”她小声嘟囔。
陆则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忍不住笑了：“很可爱。”
阿依的脸更红了，转身去给陆则倒薄荷茶。
阳光透过竹窗照进来，落在火塘边的木地板上，留下斑驳的光影。薄荷茶的清香在屋里弥漫，阿妈织毛衣的线团滚到脚边，一切都慢得像一首温柔的歌。
陆则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不想离开了。他原本计划考察完就走，可现在，他想多看看这里的山，多听听这里的故事，多……看看身边这个叫阿依的姑娘。
也许，这次彝寨之行，会是他人生里最意外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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