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忽然被云层遮了去，风里带了点湿意。阿妈抬头看了看天，念叨着：“怕是要下雨了，山里的雨来得快。”
陆则正翻看自己记下的老房子笔记，闻言也望向窗外。远处的山影已经被雾气笼罩，原本清晰的轮廓变得模糊，像蒙了层纱。
“阿依，把外面晒的草药收进来。”阿妈朝灶房喊了一声。
阿依应着跑出去，院子里的竹竿上晒着一排排草药，有鱼腥草、紫苏，还有些陆则叫不上名字的，叶片在风里轻轻摇晃。她手脚麻利地把草药抱进屋里，刚堆到墙角，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雨来得又急又猛，瞬间就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整个寨子罩在里面。屋檐下的水流成了线，顺着木棱往下淌，在地上溅起一圈圈水花。
“这雨怕是停不了了。”阿妈擦了擦手上的水珠，“陆则啊，你住的客栈在寨尾，这么大的雨不好走，要不今天就在这儿歇下？”
陆则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阿依。她正站在窗边看雨，侧脸被雨雾映得有些朦胧，银饰在耳后闪着微光。听见阿妈这话，她也转过头，眼里带着点期待：“是啊，雨太大了，山路滑得很。”
陆则心里一动，点了点头：“那就麻烦阿姨和阿依了。”
“麻烦啥，”阿妈笑得爽朗，“阿依的房间旁边还有一间空房，以前是她阿普（爷爷）住的，收拾一下就能住。”
阿依连忙应声去收拾房间。那间房不大，靠墙放着一张老旧的木床，铺着蓝布褥子，墙角摆着个掉漆的木柜，里面还放着几件阿普（爷爷）生前穿的旧衣裳。阿依把床上的灰尘掸干净，又换了床干净的被单，动作轻快，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陆则站在门口看着她忙，雨打在窗上沙沙响，屋里的光线有些暗，她的身影在昏暗中晃动，竟有种说不出的柔和。“我来吧。”他走上前想帮忙，却被阿依拦住了。
“不用不用，马上就好。”阿依把枕头摆好，拍了拍床板，“你看，能住了。”
陆则看着那张铺得整整齐齐的床，又看了看她额角的薄汗，轻声道：“谢谢。”
雨一直下到傍晚还没停。寨子里的石板路被冲刷得油亮，倒映着各家窗户里透出的灯光。阿妈在火塘里烧了炭火，屋里暖融融的。阿依坐在火塘边，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绣一块布帕，上面是半朵山茶花。
陆则坐在旁边，翻看着一本关于彝族建筑的旧书，那是阿妈从阿普（爷爷）的木箱里找出来的。书页已经泛黄，字迹是手写的，带着点笨拙的认真。
“这是我阿普（爷爷）写的。”阿依看他看得入神，轻声说，“他年轻时跟着毕摩（祭祀）爷爷学认字，就爱记这些老东西。”
陆则摩挲着泛黄的纸页，上面画着简单的房屋结构图，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符号。“很珍贵。”他由衷地说。
火塘里的炭发出轻微的爆裂声，火星偶尔跳起来，又很快落下。两人没再多说什么，却一点也不觉得尴尬。雨声、炭火声、偶尔的翻书声，交织成一种安静的暖意。
忽然，阿依“呀”了一声，指尖被针扎了一下，冒出个小红点。
陆则立刻放下书凑过去：“怎么了？”
“没事，被针扎了一下。”阿依想把手缩回来，却被他轻轻按住了手腕。他的手指温热，带着点干燥的触感，和她微凉的皮肤碰到一起，阿依的心跳漏了一拍。
陆则从背包里拿出创可贴，小心地贴在她的指尖上。他的动作很轻，睫毛垂着，能看见眼底认真的神色。“小心点。”他松开手，声音低沉。
阿依低着头，看着指尖的创可贴，脸颊有些发烫，小声“嗯”了一声。
雨渐渐小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远处传来三弦琴的声音，比昨晚的轻柔，混着雨声，像在说悄悄话。
“雨好像小了。”陆则望向窗外。
“嗯，山里的雨就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阿依也抬起头，“等雨停了，晚上的星星会特别亮。”
“是吗？”陆则笑了，“那倒想看看。”
“等下我带你去后山的观景台，从那里看星星最清楚了。”阿依眼睛亮晶晶的，“能看见好多好多星星，像撒在黑布上的珍珠。”
陆则看着她眼里的光，点了点头：“好啊。”
火塘里的炭渐渐变成了灰烬，屋里的暖意却没散。阿依继续绣她的山茶花，针脚比刚才稳了些。陆则拿起那本旧书，目光却时不时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
雨声越来越轻，最后终于停了。空气里满是湿润的草木气息，清新得让人想深呼吸。阿依放下针线，站起身：“雨停了，我们走吧。”
她拿了件阿爸的旧外套，递给陆则：“山上冷，披上吧。”
陆则接过外套，上面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阳光的气息。他穿在身上，大小刚好，暖意从身上漫开，一直暖到心里。
两人并肩往后山走，石板路还湿漉漉的，倒映着月亮的影子。阿依走得快些，偶尔停下来等他，银饰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你看，”她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天空，“星星出来了。”
陆则抬头，只见墨蓝色的天空上，星星密密麻麻地铺着，亮得像是要掉下来。银河清晰可见，像一条银色的带子，横亘在天上。山风吹过，带着松针的清香，远处的寨子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更显得夜的安静。
“真好看。”陆则轻声说。
“是吧？”阿依笑得眉眼弯弯，“我们彝家人说，每个人死后都会变成一颗星星，看着自己的亲人。”
陆则转头看她，月光落在她脸上，把她的轮廓照得很柔和。她的眼睛望着星空，像盛着一片星光。
“那你说，天上哪颗星星是你阿普（爷爷）？”他问。
阿依指着一颗特别亮的星星：“那颗，最亮的那颗。我阿普（爷爷）最疼我了，肯定会变成最亮的星星看着我。”
陆则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颗星星确实很亮，像一颗钻石。他忽然觉得，能和身边这个姑娘一起看这样的星空，是件很幸运的事。
两人在观景台上站了很久，谁都没说话，却好像说了很多。山风轻轻吹着，带着雨后的清凉，也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下山的时候，陆则走在前面，偶尔回头扶阿依一把。他的手掌宽厚，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阿依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甜甜的。
这个下雨的夜晚，因为有了彼此的陪伴，似乎变得格外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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